流霜死后，顾言凌任由桃溪骂了许久，一字一句地指责他这些年来的漠不关心和不闻不问，为流霜曾经默默为他付出而鸣不平。顾言凌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流霜为了让自己变得优秀，为了让他对自己不那么冷漠，背地里学了琴棋书画，看了许多书。“顾少爷不喜欢我家郡主就算了，可她好歹也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要纵容上官离暗中对她只指手画脚！你算哪根葱？上官离又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郡主喜欢你，你以为你们能够伤害到她吗？若不是郡主喜欢你，她怎么可能在这个如花似玉的年纪丢了性命！顾言凌，你怎么不去死？你把郡主还给我！还给我！”
桃溪骂得很凶，失去理智的她已经顾不得礼仪尊卑，顾不得眼前此人已经不是什么大理寺卿，而是宁国侯了。等她骂够了，不赶他了，顾言凌就静静地看着流霜的铁青的侧脸，默默回忆着她的一颦一笑。这一辈子，他自诩对得起所有人——离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虽然不能娶她，可他给了她足够的保障。流霜喜欢他，可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所以一直以来对她冷漠至极，希望她早日回头。呵。可如今看来，离儿是假的，流霜也没了……这世上，他对得起谁？顾言凌忽然抱着头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场景迅速变换。梦里的他又和梦外的他分离，他看到梦里的自己亲手杀了当时的太子，让太子妃上官离戴上了罪奴之身就放蛮荒之地。他看到自己带着边疆的军队和南边的军队合纵连横，一年之内彻底攻下了京城，扶持前朝太子后裔墨黎萧上位。然而，墨黎萧上位那天，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直接命人将他拿下。他当时有些惊讶，但好像也没那么惊讶。他惊讶，是因为墨黎萧变脸的速度之快。他不惊讶，是觉得这太常见了——皇帝多疑，对他这样的“前朝叛徒”自然不放心。他云淡风轻地负手而立，笑问：“陛下这是何意？莫不是还不信任微臣？”
下一瞬，墨黎萧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让他明白了他是何意。顾言凌亲眼看着一直以面具示人的墨黎萧摘下了脸上的玄色面具，露出了那张陌生中带了些淡淡熟悉的面容。那面容里的那点儿熟悉感，是让他这一年来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悔恨。他苦涩一笑。原来如此。墨黎萧将他打入天牢后，本打算让他在里面待十二年，让他加倍为曾经的错误付出代价。可没想到，顾言凌进去后没有几天，便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天牢里。监管他的狱卒说，顾大人不吃不喝，每日就那么枯坐在那里。白天就低头看自己的手，夜里就抬头看月亮。偶尔苍然一笑，嘴里还念念叨叨。狱卒们没有听清楚他念的什么，只是偶尔能够听到一个“霜”字，有的时候又是一个“离”字。顾言凌死了，新皇墨黎萧闻言只是嘲讽地笑了笑，而后像是高兴得不得了，狠狠地将手中的笔一扔，大笑起来。众人在外面听着，只听到，新皇笑着笑着，便大哭起来。许久之后，新皇下令，将顾大人的遗体与武昭长公主合葬，并追封顾大人为武昭长公主驸马。圣旨一下，众人哗然。知晓一点儿内情的，都闭口不谈此事。可有人还在疑惑，武昭长公主是谁？她死了？……辞芳轩里，床上躺着的顾言凌睫毛忽然颤了颤，眉头不安地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直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急忙闭上，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又睁开。微微扭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陈设，他瞪大了眸子：我……我这是，重生了？等会儿！他理了一下思绪，反应过来自己重生的契机是那天晚上硬闯太子府，被重伤后被流霜救了！流霜！想到这个名字，他急得想要坐起来，结果一转头，发现床边多了一个趴在那儿睡得特别香甜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流霜。他一个大男人，红着眼眶，缓缓地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红扑扑的小脸。是热的。流霜还活着。他真的重生了！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要哭不哭，欲笑不笑的表情——是失而复得，劫后重生的喜悦，以及无颜见她的后悔。他的手留恋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好半晌，终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桃溪进来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她惊了一瞬，正要开口，却被顾言凌阻止了。流霜正睡着，想必是在这里守着他，累极了，所以才稍作休息一下。桃溪当然也不是听顾言凌的话，她只是看着自家郡主这副模样，不愿出声打扰罢了。顾言凌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忍着胸口上的疼痛，俯身过去，点了流霜的睡穴，而后苍白着一张鬼脸将她抱上了床。桃溪：“……”怎么觉得今天的顾大少爷有点儿不正常？哪里都奇奇怪怪的，尤其是看她家郡主的眼神，怎么……那么瘆人呢？若是顾言凌知道桃溪是这么看待他温柔似水的眼神的，必然得哭死。正在桃溪愣神时，顾言凌已经踏出了寝房，问外头守着的青芜：“季大夫在哪儿？”
青芜呆愣：“……哦，在，在隔壁！顾大少爷请随奴婢来。”
不对，顾大少爷怎么醒了？还自己走出来了？不是，郡主呢？迷迷糊糊地把人带到了季大夫面前，青芜才从恍惚中醒来。悄悄往后挪了几步，而后趁着屋内两人没注意到她，一个飞奔就跑回了辞芳轩。“桃溪姐姐！郡主呢？”
桃溪面色古怪：“……别担心，郡主睡着了。”
而另一边，佩服于顾言凌坚韧的季弦默默地替他换好了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后，便冷着脸赶人了。重生后的顾言凌知道季弦对他这副态度的原因，他也不恼，暂时也没时间给他解释。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