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柳长青这么一打断,滇穹彻底忘了找柳伯伯的事,他坐在窗下看着手发呆,一人一手石雕一样的对坐着,绮梅推门进来时,他一个激灵,心虚的把手背在身后,似做错事意图掩盖证据的孩子。
“有事?”绮梅哎呀一声,一脸的惊讶“少爷你的脸!”
滇穹心虚的冒了冷汗,声音也变得有些发颤“脸...脸怎么了?”
那姓柳的不会在嘴上涂了胭脂,蹭在他脸上他浑然不知吧? “少爷你是发烧了吗?”
绮梅说“你的脸真的好红。”
滇穹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有,可能是热的...你找我什么事?”
“客人都已经到了,要开席了。”
“开席?!”
滇穹转眸看向窗外,只瞧得外面昏暗寂静,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然啥也没做,对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下午!
“老将军等的都着急了,让你赶紧过去,对了!老将军还说了。”绮梅学着滇老将军的口吻说道“你去跟那臭小子说,让他麻溜的滚过来,未来的媳妇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他怎么着,他要是敢逃,你就叫人在门口摆阵,擒他过来!少爷,您还是赶紧去吧!不然小厮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滇老将军收山后无事可做,便教身边人杀敌降盗之术,这府里上到管家下到的烧火丫头哪个单拎出来都够山贼喝上一壶的。 若是他们把大晟朝的副将给擒住揍一顿,这够他们吹嘘一辈子的。 “他们敢!”
滇穹怒道“我可是少爷!”
绮梅“发话的可是老爷,老爷还说了,只要不伤及根本,揍一顿也无妨,刚才我来的时候,小厮们正在用油浸麻绳呢!”
这少爷当得真他妈的憋屈! 滇穹一入席就看到老爹跟柳伯伯一起说笑,而那柳长青就站在滇老将军身边,乖巧的像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 众人入了席,滇穹一味的埋头苦吃,筷子忙的都没停下过,滇老将军瞪他,他全当没看到,似乎他此次回来为的就是这顿饭。 柳家姑娘似乎被他风卷残云的架势吓到了,呆坐在父亲身边,看的一愣一愣的。 滇穹吃的正酣,突然被老爹点了名。 “千山你觉得呢?”
滇穹抬眸,只见老爹和柳家主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那笑轻浮不正经,不用看也知道这欠扁的声音是谁的。 “柳公子虽然年纪小,但资质极好,若副将大人稍稍提点一二,必定出类拔萃,日后御敌以一敌十,为国争光。”
柳长青一声副将大人烫了滇穹的耳朵,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说话时正儿八经,但一到副将大人时便好似舌上卷了什么东西,带着一丝含糊不清的暗昧,话尾轻挑的让滇穹想起了廊下的摩挲低语,紧张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柳长青似乎没察觉滇穹的紧张,在众目睽睽之下邀功似的问他“副将大人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柳长青说话时带着一丝撒娇,如此不分场合的大胆吓得滇穹冷汗直冒。 滇穹闷声点了点头,不敢看柳长青,他转眸看向柳家主,只见柳家主身边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俊俏之中透着腼腆,他贴着父亲坐,虽然正襟危坐,但眼睛低垂,满脸透着紧张,像个随时能逃跑的兔子。 滇穹有些不忍,劝道“柳公子还小,不如在伯伯身边再呆上几年,等他大些再作决定。”
战场凶险,把这样的小少年带过去,他真心觉得自己在造孽。 柳家主笑道“斫月虽然年纪小,但性子倔强,他做出的决定从未改变过,纵使我这个当父亲的要留他,怕也留不下来,不信千山你自儿问他。”
柳色新被父亲点了名,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虽然勇于与滇穹对视,但青涩的脸上依旧透着腼腆。 滇穹问他“你当真要跟我去边关?”
“嗯!”
柳色新一本正经的点头“我想当三大营的主将。”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柳家主都没有想到好大儿如此的语出惊人,滇穹更是呆了,耿直的他见得多了,还真没见过这么耿直的。 柳长青扑哧一笑,拍着手道“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柳公子身怀大志,前途无量啊!”
“柳公子抬举他了。”
柳家主道“稚子年幼,不知天高地厚,千山莫要怪罪。”
滇穹摇头,一脸正色道“柳伯伯严重了,斫月小弟不但为人耿直,而且还有鸿鹄之志,我自叹不如。斫月,主将之路漫漫,这份志,你莫要忘。”
柳色新“不会,我跟着你学。”
“好!”
滇穹端杯起身,对柳色新敬道“我兄弟是个有出息的人,以后咱们哥俩并肩作战,同守边关,来日若你为将,哥哥瞻予马首,一辈子为你顶盔掼甲。”
柳色新慌忙起身,端起杯子与滇穹碰杯,他内向又腼腆,红着脸连喝两杯,心中有千言,却终究一字未吐。 “哎呀!副将大人同柳公子感情深厚,看的我好生羡慕。”
柳长青有些嫉妒的嗔道“我也想从军入营,一辈子跟着副将大人,副将大人,您要我不要啊?”
这人竟敢明目张胆的说出这种羞臊的话来,真是....真是放肆..... 滇老将军乐的哈哈大笑,丝毫没从这话中察觉不对来,只当他孩子心性“寒江也要从军入营?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跟着千山能干嘛?难不成你要做大朗的暖床小子,端茶递水的伺候他吗!”
柳长青机灵聪明,又能说会道,在入府庆寿时便深的老将军的喜欢,这几日又成日陪在老将军身边,哄得老将军开心,把他当成自己小辈,说起话来也没有对待外人的疏远。 柳长青看着滇穹,眸中透着明晃晃的诱惑,大胆的似乎饭桌上只有他们俩人,看的滇穹冷汗直冒,里衣已然湿透。 “只要副将大人不嫌弃我是个手脚粗苯,这等活计我还是愿意做的。”
柳长青端着杯盏,指尖若有若无的在杯沿摩挲,那动作隐晦带着暗示,看的滇穹耳尖一热,只觉掌心莫名的发烫起来,被堵在廊下的窘迫和紧张再次卷席过来,他手腕内侧掐印的疼痛再次出现,随之而来的是掌心的滚烫..... 副将大人好香.... 沙哑的喃喃声再次响在耳畔,柳长青唇边的笑坏透了,廊下的暗昧画面不断在眼前闪现,柳长青的声音,柳长青的嚣张,以及掌心那发麻的烫....... 副将大人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食不知味,如同嚼蜡,这一顿吃的心猿意马,神游九天,最后怎么散席的他都不记得了。 滇穹被柳长青戏弄怕了,老爹的寿宴一过,立刻带着柳色新上路,两人打马出城连夜奔去边关,他素来稳重,但这次却连天亮都等不及, “少东家。”
阿四没有进内室,隔着珠帘对里面的人说“滇少爷带柳公子走了,他们跑的太快,属下没追上,东西没送出去。”
柳长青懒洋洋的翻了个身,长指揉捏着扇坠上的小碧珠“猜到了,反正咱们也要去黄沙镇的,东西早一时给晚一时给不打紧,阿四,那柳少爷你也见了,你觉得他如何?”
阿四不假思索道“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耿直无脑,日后必将吃亏。”
柳长青又问“那你觉得大朗对他如何?”
“滇家与柳家交好,滇少爷又心善,自是会处处照顾年小的兄弟。”
室内传来一声长叹,柳长青懒散的声音中透出丝丝委屈“早知道他们这么亲近,我就该在席上就把事情搅和黄了,柳家小儿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要是......唉..我抽的是什么风啊!怎么就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祸害!”
柳长青越说越后悔,最后索性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备车!咱们连夜追,不能给柳家小子可乘之机!”
阿四想说没必要,那滇穹除了官职高点外似乎也没什么出挑的,除了少东家,谁还拿他当香馍馍。 但还没等他开口,少东家已经穿好了鞋子,他穿着外衫走出内室,见人还愣着,眉间一紧,正要发火,阿四扭头就往外跑。 回头有空得请个大夫回府里看看,这少东家的眼睛多少有些问题。 莨菪捧着果子进帐,看向景啟的目光要多恭敬有多恭敬,他谄媚一笑,把那洗好的果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景啟面前“萧王殿下,吃水果。”
萧王殿下看着沙盘没抬头,手一挥,袖子扫翻了果盘,红果子摔了一地,上面滚满了黄沙,莨菪连捡都不敢捡,扑通一下就跪了。 “王爷恕罪!”
景啟指尖轻点沙盘,目光冷峻锐利,他看着莨菪跪趴在地上,良久才沉声道“你跪的倒是瓷实,跟本王薨了似的。”
“王爷恕罪,奴才不敢啊!”
“你不敢?”
景啟冷笑“你教训我的人时,可没瞧见你不敢。”
莨菪吓得冷汗直冒,景啟指尖轻点沙盘,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说说吧!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莨菪“没人教奴才,是奴才愚蠢混账,得罪了军师大人。”
景啟笑了,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手里玩,漫不经心道“你愚蠢?本王看你是精过了头,你与南箕初次见面便敢警戒他,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你怎么就料定,他一定是我的人,又怎么就能确定那番话没有送错人。”
“奴才...奴才...” 莨菪目光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鬓角冷汗直冒。 “啪!”
景啟拍桌子怒喝“大胆莨菪,你一宦官竟敢私下调查皇族,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搞动作,如此犯上,你居心何在!你可是御前的人,本该正其身,明本分,为宫中人起表率之用,但你却身在宫中,眼望边关,如此忙碌,你想做什么?难不成想学前朝奸佞,一手遮天,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莨菪脸色苍白,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萧王殿下明察,奴才冤枉啊!”
景啟寒着眼“你到陛下身边没多久就敢在边关放耳目,谁知道你背地里还敢做什么,我们与血族几次大战,处处受人制肘,难不成那内奸” 不等景啟说完,莨菪便哭嚎出来“不是!奴才不是内奸!王爷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做下这等卖国之事啊!”
“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若不是你,何至于会怕成这个样子!更何况,你的手都伸到本王这了,若没有人相助,你那儿来这等本事?还有脸喊冤。从古至今,宦官误国的先例多如牛毛,我主年幼懵懂,大晟岂能留你这奸佞祸患在御前侍奉,来人!”
山丹拎着锤进来“将军?”
景啟怒甩衣袖,呵斥道“拖出去,按军法办了!”
“殿下!”
莨菪跪爬过去,在他脚下重重的磕头,他哭着说“殿下饶命,奴才真的冤枉,奴才就一无根的苦命人,无权无势,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安人在殿下身边,奴才一心忠于皇上,忠于大晟朝,不敢做有损国本的造孽事,殿下明察秋毫!明察啊!”
景啟不说话,唇紧抿成线,山丹拽着他的后已领,把人往帐外拖去,莨菪吓的大叫,眼泪鼻涕糊弄了一脸,他挣扎着,扑过来抱着景啟的腿不松。 “奴才是冤枉的!冤枉的!殿下饶了奴才吧!殿下——!”
山丹拽着腿将人拖了出去,莨菪凄声喊冤,泪水鼻涕连带着沙子糊了一脸,山丹是练锤的,手里有的是力气,拽羊羔似的把人拽了出去,莨菪惊慌失措的伸手向前抓了几把,只抓到了细碎无用的沙子,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帐子越来越远,磨刀声在他耳边响起,激的他毛骨悚然,冷汗已然打湿了里衣。 山丹将人扔到了柴垛子旁,用脚踩着他的后背,羌齐正磨刀,看见了莨菪,眸中猛地一亮“这个不错,又白又嫩,比血族的莽汉要好切多了,也不知道血族是吃什么长大的,骨头这么硬,卷了我两把刀。”
莨菪险些吓昏了过去,他在山丹脚下挣扎,大声嚷道“你们敢!杂家是被冤枉的,殿下..殿下他会查清的,待杂家洗清冤屈,你们全都有罪!”
“你结党营私,涉嫌通敌卖国,这些可是死罪,还敢冲老子大呼小叫。”
山丹一屁股坐在他身上,拍着他的脑袋道:
“你别忘了,将军的意思是要用军法办了你,要知道你这种罪是要被吊起来活活打死的,打死之后还不能埋,得挂在城门供万人唾弃。公公你长居深宫不知道,咱们营里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宫里会的咱们都会,咱们会的,宫里怕是连听都没听过,与其让你活着受罪,不如咱们悄悄地给你一个痛快。”山丹从筐里拿了一把葱,边剥葱边对羌齐说道“这次我想烤着吃,你多放些辣子,天冷,吃暖和了好巡逻。”
羌齐拎着刀过来,狞笑着摸了一把莨菪肉乎乎的脸蛋“真不愧是宫里人,这肉质真是细嫩,咱们今儿也是有福了,不过此事不宜张扬,咱们得办的稳妥些才行,分两次吃,先切一半,带去大漠里烤,剩下一半明天再吃。”
“明天再吃肉就不鲜了,再说了,死人一股味,难吃着呢!”
“不会。”
羌齐用刀背在莨菪身上比划了一下“咱们先从下半身开始吃,给他留口气。只要他还活着,这肉就坏不了。”
“行!”
山丹戳了戳莨菪的腿,感受着指下那有弹性的嫩肉“我要左腿,从屁股这开始切,别向上次一样从腰动刀,那肠子屎尿流一地,不好清理。”
莨菪吓得直哆嗦,后背冷汗窜的厉害,羌齐的刀刚落在他腿上,他当即吓得嚎了出来 “是秋山松!是他要我找军师麻烦的!”
“秋山松......”景啟歪在圈椅上,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椅背“我记得他,他是朝中新贵,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奇怪,他一宫中人,与阿箕素未谋面,好端端的为何让莨菪来为难他?”
景啟坐直了身子“莨菪可还说了什么?”
山丹摇头“就这一句,说完就昏死过去了,老羌在他耳边磨了十几把刀,愣是没醒,不过将军,我记得这秋山松之所以能够成为朝中新贵,是因为他是落太傅的门生,落太傅他” 落太傅的外甥女也就是景啟那未过门的妻。 山丹“难不成落小姐吃味您与军师同帐,她又不好意思说,便让落太傅帮忙?”
景啟冷笑一声,眸中寒意砭骨。 落小姐人美心善,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可唯独对他恨之入骨,想杀他的心天地可鉴,此生不渝。 若背后出谋划策的是她,阿箕这会才是真的危险了.......... “派人去查。”
景啟沉眸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对了!血族攻城时,阿箕杀了个扰乱军心的兵油,你去查查他的身份,看他的来历。”
山丹应下,一转身跟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正是连夜跑马回来的滇穹,他风尘仆仆而归,一下马就直奔营帐。 “将军!”
滇穹脸色冷峻,看的山丹觉得有些不妙“有人从黄沙镇买了粮食,连夜送去了血族。”
景啟眉间一挑,饶有兴趣的问道“谁呀?”
滇穹脸色越发难看,但他不敢有所隐瞒“竖沙国镇国将军之子,嘉木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