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南箕早就说过,若论实力人脉,尧光族一点也不逊与风音阁,只要他愿意,知道叶家的事倒也不难。
南箕开了折扇,慢悠悠的扇着“暮寒,你查叶家我不管,你若是喜欢那小倌,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你要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就别怪我做个无情人,不通情达理,没有恻隐之心。”别的倒也罢了,那一句你若是喜欢那小倌,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说的是咬牙切齿,不大像是在说不放在心上,倒像是再说我会记你一辈子。 景啟咽了咽口水,只觉阿箕的目光有些不妙,但只能硬着头皮扛着“我真心不喜欢他,也不可能为他做什么。”
南箕不说话,只是不错眼的看他,似乎在等他自己主动认错,但景啟本事见长,冷汗都透了里衣,还是死扛着不认。 南箕觉得他胡闹的越发不像话,有时间还得调教调教才行“你之所以找九王爷,是因为你身边眼睛太多,不方便下手,九王爷替你挡了他们的监视,你便可放开手脚办叶家的案子,你不敢正大光明,说明你要做的事情会被所有人不待见。”
在景啟忐忑时,南箕忽然凝眸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势在必得的猎物,南箕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想,翻,案。”
见人不说话,南箕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狭眸微冷,折扇在指间微微收紧“你知不知道叶家的案子是谁判的?你若是翻案,后果又是什么!”
案子是先帝判的,有道是子不言父过,皇帝身为儿子敢去推翻父亲亲手判下的案子?但若皇帝不同意,便有违天理公正,若是同意了,便是不孝的逆子,叶家的事就是烫手的山芋,谁接都得一手泡。 景啟强笑道“别担心,我有分寸。”
“你要是有分寸我也不至于在靖王府门口等你!”
南箕道“皇都城有的是人想杀你,不躲便罢,还主动把刀柄递给别人。安阳暮寒,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在皇上面前隐忍伪装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了一个叶永欢,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南箕不悦道“那叶永欢就这么好,好的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一条鱼跳出水面,击碎了平静,荡开了数道银痕,他被银痕晃了眼,生出一丝置身如梦境般的恍惚来“不光是为他......” “你说什么?”
景啟猛地回过神来,忙道“没!就是看不过去。”
“你是个将军,战场上死里逃生多少回,看不过去的何止这些,叶家的事不能挑明,一旦挑明了,皇上绝不会放过你。”
人家好好的一个明君圣主,被强行泼了一盆脏水,史记上少不得要写上一笔,忙碌了一生没能得个贤名,反倒是被冠上个昏庸,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皇上就没有看我顺眼过,早晚都是要拿我开刀的。”
景啟无所谓道“临死之前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不算委屈。”
“冥顽不灵!”
南箕面色一冷,狭眸透出杀气“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信!”
景啟斩钉截铁的说,但同时也笑弯了眉“但你不会。”
只要是他想做的,南箕从不会阻止,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无论多少年,这一点不会变。 南箕似乎被他气到了,不同他争辩,袖子一甩抬脚就往外走“笃定了是吧!等着看,我一定会杀了他。”
一出门,那冷漠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忍不住上扬的唇角,狭眸微眯透着几分雀跃,他背过手,看着水面涟漪微荡,喃喃道: “到底是谁拿捏了谁呀.......” 景啟指定的几位太医都是宫中颇有身份的老人,平日都是给太后和皇上请脉,轻易不为他人医治,亏得靖王人缘好,一封帖子把人都给请齐了,轿子都是靖王提前备好的,几人在轿子中昏昏欲睡,等下了轿才发现不对。 此处荒凉破旧,杂草丛生,入眼皆是断墙残瓦,根本就不是靖王府的宅院,倒像是杀人抛尸的最佳选地。 乌鸦停在墙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几人,忽的一声大叫,粗劣嘶哑声在院中回荡,激的几人毛骨悚然。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中,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队人潮水般的涌来,将几人围在其中,太医们面面相觑,眸中皆是惶恐,景啟从门外走来,只见他面色严峻,眸中冷漠,与平日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样子截然不同。 “各位好啊!”
景啟背着手睨看着人,半眯的眸中透着冷冷的笑“请问诸位可曾还记得叶永欢?”
“族长!将军将人带去了地牢!”
棋盘两侧放着棋篓,里面有黑白两子,南箕一人持两子,在棋盘上杀得昏天黑地。 南箕微有思索,抬手落了子,棋盘上的局势瞬间变了,白子方才还势如猛虎,现在被黑子一招重伤,气势大减,恹恹的缩在角落,像个受了惊的小猫。 “让人送信过去,若是他们配合,便不伤他们后人,日后逢年过节好歹有人为他们烧香供奉,若不识好歹,惹了将军,代价便是合族陪葬。”
南箕摩挲着棋子,轻声道“将军性急,下手又没个轻重,你们在旁边多帮衬着,别叫人死了。”
“是!”
白子落下,截断了黑子的长矛,虽没有下的有多炸彩,但却将黑子的势力一分为二,关进了自己的管辖之中,下一步黑子无论怎么走,都冲不破白子的牢笼。 南箕轻捏着黑子,眉间有些犯难,他似对白子说话,又似在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以身做赌,这一招有些险。”
自从景啟将人带走后靖王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心里也总是不安生,吃个饭还咬到了舌头,忐忑不安了一整天后,靖王实在是等不及了,备了轿后匆匆赶去了萧王府,一进门就看景啟在洗手,没等开口,便被一股子血腥味给冲撞了,靖王凝眸一看,险些没气晕过去。 满满一盆血水,还冒着泡。 靖王半生礼佛,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更别提杀生了,被这一盆血水激的脊梁骨发冷,后槽牙直打颤。 “十四!”
靖王一激动险些背过气去,景啟哎呦一声慌忙扶住了人“哥哥哥!没死!没死!人还活着呢!”
靖王半躺在椅子上,气的手直抖,景啟举手发誓“哥,若弟弟说谎,不得好死!”
虽是信了,但靖王怒气未消,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他一缓过来,立马揪着人问“你同我说个明白,他们现在是死是活,你找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
景啟顿了顿,转身将门窗都打开来,确定周围无人后,他才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笔墨尚新,上面的画押指印还未完全干,一看便知是刚刚笔录下来,靖王接过来看,刚看不过两行就变了脸,当看完一整张供状后脸色沉的不能再沉了。 靖王拿着供状缓了片刻,余惊未散的看着景啟,他似想到了什么,目光惊慌掠过四周,将状子迅速折起,压低了声音问“这份状子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景啟嗅着指间还有腥气,便点了香,手放在香炉上,借着袅袅青烟,熏着指间的腥气“叶家无辜,这是事实。”
靖王眼皮子一跳,心脏咚的一声震得得胸口疼“所以呢?”
景啟没有绕弯子,直接了当道“翻案。”
“翻你个头!”
靖王怒喝一声后立刻噤了声,他扫了一眼周围,生怕自己刚才那一嗓子被别人听到“二哥若是还在,此事我不拦你,他的错他尚可去认,而你顶多被关两天禁闭,或打上几板子,但现在二哥没了,这事就是冤的下雪,那也是板上钉钉,不可逆转!”
“这案子就是一把双刃刀,不管结果是什么,势必会重伤你和皇帝,而且叶鸿是什么人,他这一辈子积了多少善缘,一旦叶家的冤屈被万民所知,肯定要激起民愤,届时你要怎么平息民怒,怎么向皇上交代,让我们大晟朝在天下如何立足!”
景啟不说话,只管垂眸看着腾升的青烟,靖王放缓了声音,温言劝道“十四啊!你常年带兵厮杀疆场,应当知道何为大局,更会明白什么叫做取舍,有些时候走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我们能做的便只有牺牲,我知道叶家无辜,叶永欢可怜,但我们可以弥补,可以尽可能的去补偿他,至于这案子就别再提了!”
景啟轻嗅指间,在靖王的满眼期待中将头一摇。 靖王勃然大怒“你铁了心是吗!十四,莫说你!就是皇上,你去问问,问他可敢碰这种棘手的事,高位者总是没法面面俱到,就同你,三大营管理的再好,你敢保证里面完全干净吗!”
“三大营是不会干净的。”
景啟伸手,目光坚定的让靖王心里发寒“我可以在淤泥中活着,但叶家必须清白。”
靖王立刻将状子紧攥手中“这可是催命符。”
“又或者它是一把刀。”
景啟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笑容冷且戳骨“他们母子对我早有不满,又苦于无把柄拿捏,这把刀我送出去,好叫他们放心。”
“你是疯了吗!”
靖王紧攥着状子,双目急的充血“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叶家,为什么你偏要管叶家的事,为了叶永欢?”
靖王像是要求证般,紧盯着他,观察着他的所有变化“你是为了叶永欢对不对?你喜欢他?如果你喜欢可以带他走,皇上就算怪罪下来我替你拦着,十四,这状子给不得他们啊!”
说道最后靖王先哽咽了,他紧紧攥着状子,似乎在攥着景啟的命,生怕稍有松懈,他的弟弟就魂断九泉。 “不管他儿时如何聪慧乖巧,不管他现在怎么喊你十四叔,但皇上始终是皇上,他不会信你的忠心,更不敢接受,必要时你会成为他震慑天下的工具。”
景啟垂下了手,就在靖王以为他被自己说服时,他忽的跪在了自己面前,这一跪让靖王心倏地一沉,沉入冰冷的渊谷中。 “哥,给我吧!”
景啟跪行上前,伸手拉靖王的衣袖,像极了儿时拉他袖子向他讨糖吃,他咧嘴一笑,笑的没心没肺,靖王看的恼怒正要作势打他,但手扬了半天,终究还是轻落在他肩上。
就像儿时景啟犯错,他总是要揍他,但每次都是吓唬一下,糖照给,气照受,就是不舍得动他一下。 靖王眼圈通红,血色浸在水光中,看的景啟心里揪疼,天家无情,靖王是他心中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家人。 “十四,叶家不管了行吗?”“不成。”
景啟坚定道“叶家必须翻案。”
靖王最终还是松了手,他离开时身子佝偻了许久,像是老了十几岁,临走时他站在门槛前停了许久,忽的一拳砸在门上,声音在空中响的惊人,雷霆暴怒后,他疲倦的像个耄耋老人,无助的将头抵在门板上,哽咽声中透着愤恨“当初就不该叫你回来,那叶永欢也不该留到现在。”
景啟看着人踉踉跄跄的离开,起身时腿上一软又跪了下去,一双手伸了过来,将人稳稳接着,南箕有些心疼的抱着人,两人贴在一处不过瞬间他便先松了手,决断的有些像是在躲避什么。 景啟被他扶坐回椅子上,握着状子的手有些发颤。 “什么时候来的?”
景啟声音像是含了沙,沙哑的刺耳,南箕给他倒了杯茶,看着他喝完才说话“出门闲逛无意碰到了九王爷的轿子。”
是跟着九王爷来的。 “你藏得真好,半点没叫人发觉。”
“不敢漏出马脚。”
南箕一本正经的自嘲道“毕竟你也没给我个名分,外室哪儿有资格待客。”
景啟的手不抖了,但目光却在地震般的颤抖,南箕看着他,目光平静,声音如常,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怎么,不给名分还不让人说了,我是外室,不是通房。”
景啟顿了又顿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真是阿箕吗?”
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话的人当真是他的阿箕吗? 南箕勾住他的下巴,指腹顺势在他唇上轻刮了一下,如羽毛拂面,酥痒到骨子里了,两人离得很近,鼻尖若有若无的碰在一起,他们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南箕暗昧的摩挲着他的唇,将唇色染得越发鲜红“要试一下吗?”
景啟看着那双上挑的秾丽,喉咙有些发干,也不知是鬼使还是神差,他竟然探身上前,飞快的在那唇上亲了一下,快如蜻蜓点水,但就这这刹那间点起了无法抑制的熊熊烈火。 景啟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危险,想逃已经来不及,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南箕的身影像是一座山,压着他,叫他动弹不得。 桃子滚了一地,鲜嫩的皮磕坏了,饱满的汁水在摔落的刹那迸溅出来,果肉的清香倏地充斥着整个屋子。 南箕不悦的抬眸,对上一张震惊的黑脸,南箕整理着衣襟,不快道“暮寒,你家的矿工来了。”
矿工愣了一下,转身向后看,找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他指着自己道“我是滇穹啊军师!”
南箕目光一顿,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景啟“他是滇穹?”
景啟慌乱的整理着衣服,从脖子到脸都是红的,他点了头,看向滇穹的目光有些飘忽“有事?”
是有事,但刚才那一幕把他吓得不轻,事情全忘了。 “我...寒江,让水果送点我。”
滇穹开始语无伦次了,拎着空篮在那比划,目光不受控的在南箕和景啟身上溜达“说是刚来的时令货,亲起来很甜,不!吃起来很甜!”
他语言一乱,景啟心里也乱了,脸上像是上了妆,红的越发艳丽。 屋里的氛围呆的着实让人尴尬,滇穹找了个由头退了出来,慌不择路的他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那声音听的都让人觉得疼。 南箕也问“没事吧!”
滇穹尴尬的回头冲两人嘿嘿嘿的笑,摸着门框道“没事没事!没磕坏,这门结实着呢!”
说罢脚下抹油跑的没影,南箕看着那背影顿了又顿,声音有些微妙“我,不是在问门。”
景啟蹲在地上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张极其重要,却被南箕以碍事为由随手扔出去的状子,状子被人攥的皱巴巴的,但庆幸的是好歹没有破掉。 南箕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桃子,问他“什么时候进宫去?”
“夜长梦多。”
景啟将状子折的整齐,小心翼翼的放入袖子里“就现在。”
紫珠脚下生风回到了寿康宫,一进宫门脸色瞬间变了,她在宫中几十年,是太后的近身嬷嬷,也是宫里的教养嬷嬷,说话做事速来稳重,但今儿却不同,只见她脸色慌张,提着裙角跑的生风。 太后刚醒,坐在窗前闭目养神,眉眼垂着惺忪,见她慌慌张张跑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紫珠扑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她才认出这疯丫头是自己的陪嫁,多少年的知心人。 “太后!您救救陛下吧!”
紫珠眼圈通红,哽咽道“十四爷和九爷进了宫,拿出了一桩前朝的案子来让皇上帮忙翻案,那案子确实是桩冤案不假,但先帝已去多年,这会子拿出来谁敢动,十四爷手握兵权,为一方主将,九爷文墨通天,能言善辩,俩人就堵在御书房,非要皇上答应翻案,皇上一怒将两人都拒之门外,九爷还好,就是闹的再狠,事后也不会跟小辈计较,十四爷手握兵权,野心皇位不是一天两天了,若皇上言语刺激得罪,怕是要招惹来逼宫祸端!”
太后清醒了,清醒的彻彻底底,甚至惊了一身冷汗“前朝的什么案子?”
“叶家的案子!”
见太后两迷茫,紫珠忙提醒道“就是当年庶出的小兰二爷养的那外室生下的孩子,叫三姑娘的,因外室死得早无人管教,三姑娘被您的表妹接回母宅养,养大了后嫁给了一个太医之子,当年她有心进宫请安,您身体不适给推了的!”
“那个孩子啊..”太后终于明白过来,奇怪道“那叶家不都没了吗?而且十四与叶家从无来往,这好端端的做什么要为叶家平冤?”
“奴婢也不知道啊!但太后,这叶家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四爷因为这事跟皇上杠上了!您没去瞧,皇上把两位爷关在外面,自己气的在屋里砸东西呢!”
紫珠急道“十四爷和九爷对这事没有半分退让,皇上也不肯退,两方就这么僵耗着,奴婢瞧着都心惊!”
“梳妆更衣!”
太后起身,脸色十分不快“这三姑娘真是与哀家命中相克,当年就因为她夫家不懂事,哀家在这后宫饱受争议,就连先帝都数落哀家疏于管教,如今她去都去了,竟还是个不消停的!真是造孽啊!”
太后赶去时太医院的人正抬着人往回走,她惊得眼皮子一跳,险些站不稳。 若那被抬下去的是萧王,他们母子的好日子算是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