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根扶刀起身,喘息声有些沉重,他拔下胸口的双锋挝,将断了的链条扔到天七脚下,天七此刻站都站不稳,但眸中的狠意却让姜根生出一股不安来。
姜根说“你差点要了我的命。”他所言非虚,若非自己方才一刀砍断了链条,缓冲了双锋挝的力道,这会子早就被贯穿了心脏。 天七咳出了一口血来,撑着桌子勉强站着,他道“你我相识一场,非要闹到这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我从来没说过一定要杀你。”
姜根紧着眉,反手甩去刀上的血沫子,他道“是你自己疯狗一样扑了过来。”
天七忽的笑了,咧着嘴道“你骂我?”
姜根被乔木养的好,成日跟世家的小少爷一样,知礼讲礼,没对谁说过一句粗话,这一句应该是他半生以来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骂的就是你!”
姜根抬刀劈来,天七自知不敌,慌躲开来,劈到眼前的宽刀忽的一转指向了景啟,宽刀势头突变,速度又快又猛,天七双锋挝早已双双砍断,他又身有重伤,姜根料定他此时拦不住自己,手底下便没有留情,刀锋直取景啟的项上人头。 “姜根!”
天七愤怒的吼道“你敢!”
姜根未有一丝犹豫,手起刀落,宽大的刀锋泛着冷冷的寒,将屋内的昏暗生生逼退,天七喊得声嘶,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棍花在黑暗中乍现,铁王棍横扫而来,不但一棍扫开了刀锋,顺带将人也给砸甩了出去,姜根腰腹挨了一下,棍子上的力道险些将他的骨头都给砸碎开来,姜根被这一棍逼退到了墙角。 姜根抬眸,只见景啟撑铁王棍起身,他半垂着眸,目光与七情六欲一并隐匿在黑暗之中,身上也没有杀气,只有压得令人喘息不过来的冷漠,他缓抬铁王棍,鲜血顺着棍身流淌,在末端滴落,屋内静的非常,血珠滴落的声音显得异常惊心动魄。 姜根看着他,心里倏地腾起了一股遏制不住的恐慌,天七也几乎是瞬间察觉出来,他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上几步,摸了条长凳护在胸前。 “祭天七。”
姜根攥紧宽刀,刚才那一棍震得他腕骨发麻,到现在还没个知觉“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不是我!”
天七紧盯着人,声音中透着紧张“与我无关!”
此时的景啟才更贴合传闻的铁掌将军,他当真不似个人,更像是被鲜血喂大的蛊,没有人该有的情绪和温度,他的杀气不是刻意释放烘托,而是深刻在骨子里,就像是与生俱来,就该是他拥有的东西。 明明是血肉之躯,但却比铁器更让人忌惮,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让人不得接近的杀戮凶器。 “不对!”
姜根被他一棍砸麻了半边身,连喘息都疼的窒息,他强撑着站起身来,看着人道“他与方才判若两人....”
姜根刚直起身,铁王棍便破空而来,姜根贴地躲过,反手将飞刀甩了出去,铁王棍一退一点,硬碰硬向飞刀砸了过去,飞刀被撞飞出去,四下迸溅着寒光,铁王棍未有一丝停顿,冲入那寒光中,追随着逃跑的猎物,凶狠又迅速的撕咬着猎物。 姜根力不敌他,速度也难抵挡,即便是只守不攻也守的艰难,不过十招,他已经挨了两棍,一棍伤了腿骨,一棍挨在肩胛,等同于废了他的半个身子。 “祭天七!”姜根持宽刀抵住铁王棍,嘶声质问“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难道你现在还没发现问题?”
天七抱着长凳缩在一角,声音在打斗中略显诡异“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个人。”
本以为天七在诓他,但还没等说出口,姜根猛地发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景啟的盔甲在缓缓流淌,他引着人冲出黑暗,借着窗口的雪光,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景啟已经变得伤痕累累,他的宽刀不是没有伤到景啟,而是景啟根本就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痛,他就像是个不知疲倦的傀儡,眼中只有杀戮,至于自己,哪怕是断手断脚了,怕是也能爬起来将猎物彻底绞杀。 铁王棍破空而来,擦贴着姜根的耳根就砸了下去,虽是躲开了,但铁王棍落下的声音重似滚雷,震得姜根耳膜发颤,头皮发麻,一想到没有躲开的下场,他心里就一阵后怕,也正是这一躲,他看到了景啟致命的弱点。 姜根跑的飞快,引着铁王棍追着他不断落下,天七缩在角落啐他“阴险小人!”
“你伟大!”
姜根说“有本事你出来与他对战!”
铁王棍重重落下,将一张白木桌砸的稀碎,铁王棍比生铁还硬,力道也是寻常武器不能比的,但它的杀伤力也是双向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姜根伤的重,景啟伤的更重,他的腕骨早就红肿泛紫,虽是挥棍无恙,但每一次抬棍,他的手都是抖的。 只要姜根引着他频频出棍,不用多久景啟便会因腕骨受损严重而彻底无法抬棍,届时便是姜根的反杀时刻。 当然,能走到这一步的前提,便是要姜根躲开景啟的每一棍,如此才能确保自己能活着从景啟的手里觑到反杀的时机。 “你这样做等于是废了他。”
天七缩在角落说“腕骨一伤,日后怕是再难挥枪。”
“三叔不会要一个废人,也不会需要我的手下败将来取悦他。”
姜根刻意在硬木铁器周围徘徊,引得铁王棍砸向更为坚硬的物体,以此来重创景啟的手腕。 “小人呐!”
天七从腿上拔下了飞刀,那是之前姜根用来伤他的暗器,他两指夹住暗器,目光追随姜根而去,觑准了时机,一刀甩了出去,飞刀划破姜根脚腕,只听咣当一声响,姜根摔在铁王棍下,鲜血瞬间晕染了裤腿,他愤怒回眸,隔着景啟瞪向天七。
铁王棍凌空而来,破空声直逼姜根太阳穴,姜根看着头顶的铁王棍,心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长凳甩了过来,凳腿卡着铁王棍,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轻易便化解了铁王棍的杀意,姜根见状松了一口气,但没等这口气松到底,天七倏地转过身来,抄起长凳,照着他的脑袋狠砸了下去。 姜根一倒,天七立刻转眸看向景啟,他扔了长凳,手无寸铁的站在景啟面前,景啟这会已经杀红了眼,见到人便举棍砸杀,与疯子无意。 天七伤痕累累,根本不是景啟的对手,当然他也没想要与景啟斗上一场,只抬眸看向景啟,问了他一句话。 “你还要南箕吗?”铁王棍的杀势倏地一顿,那傀儡一样的人似乎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他未有一丝犹豫,收棍让路,动作干净利落,同他当初杀人一般利落。 这一点天七倒是很意外。 他一瘸一拐的从景啟面前走过,撑着膝盖盘坐在南箕身边,把脉之时转眸看向景啟,只见他手持铁王棍站的笔直,目光虽是落在南箕身上,但眸中无波无澜,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天七认真瞧了,竟然从他身上看不到半点人该有的感情。 天七看着景啟,忽的想起了传闻中尧光族的傀兵,比起南箕,景啟才更像是从天陵宫里走出来的。 “他中了毒。”
天七探指在南箕苍白的脖间,感受着指下微弱的起伏,说道“是海外来的,中原怕是没有解药。”
景啟站如青松,面上更是清冷,半点找不到破绽,天七看着他的脸色,继续说道“不过好在,我在走前给他喂了蛊,这会子虽是气息全无,但并不是死了,而是他陷入了龟息,须得蛊虫将毒全部吞噬,他才能醒过来。”
天七甚至怀疑景啟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怎么就能冷静成这个样子,他沉默片刻,忽的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利刃朝南箕脖间狠狠划去,果然不出所料,在匕首落下之时,景啟忽的有了动作,铁王棍几乎快成了残影,一棍将匕首砸了出去,匕首未落地,天七已经被铁王棍抵住了咽喉,狠狠的压在地上。 景啟面上未有变化,但铁王棍的力道却清楚的告诉天七。 他起了杀心。 “...误..会...咳.....” 天七认输似的抬起手,艰难的对景啟说“我是要为他放血.......” 铁王棍未动,甚至加了几分力气,天七只觉那铁王棍马上就要贯穿了自己的咽喉,求生欲迫使他不得不反抗。 天七攥着铁王棍,拼命的向上抬,待喉咙上的威胁一松,他立刻真着说“我是救他!真是救他!”
天七比划着,对着石头一样的景啟说“若宿体无恙,蛊虫便会以为宿体自愈能力强大,故而进食速度会慢下来,须得使宿主受伤,如此才能催促蛊虫吞噬体内的毒,这是在救他。”
景啟听没听懂他不知道,但当天七用刀尖划开南箕侧颈时,铁王棍只在他身边晃了晃,并没有伤到他。 天七放血不过片刻,铁王棍却晃动了近数百下,虽是没伤到人,但吓也快吓死他了。 尤其是当南箕脸色越发惨白时,景啟那双冷清清的目光明显落在了天七的后颈处,铁王棍也随之抬了起来,天七后背针扎似的拔凉,冷汗顺着鬓角流淌,手下动作是越发缓慢小心,生怕自己手脚粗苯被人误会,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棍子打个脑袋开花。 天七将伤口止了血,再次为南箕把了脉,见人无恙,他才松了一口气,天七看着一旁昏厥不醒的姜根,对景啟道“南箕醒来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走!”
天七伤痕累累,撑地几次竟然没能站起身来。 景啟将铁王棍别在身后,走过来将天七拉起,天七心中感动,对他说了声谢谢,但还没等说完,他便被人随手扔了出去,天七撞在墙上,疼的骨头都要裂开来。 景啟半蹲着将南箕揽入怀中横抱起来,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抱一个雪堆的人。 天七“.......” 景啟停在他面前,目光又冷又沉,他一字未出,天七却清晰的读懂了他的眼神。 北风呼啸,雪簌簌的落下,天七为景啟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为他们引路,战马闻声赶来,天七冻得手脚发麻,哆哆嗦嗦的套上了车,景啟抱着人上车,没等天七进车厢,那帘布已经撂了下来,反弹在天七脸上,打的他面上生疼。 得! 天七识趣的坐在外面,替两人当起了马夫,马车晃晃悠悠的驶进了大雪中,车轮远去之时一匹战马冲入了府邸,马蹄声踏碎了府中的冷寂,男人高坐马上,逡巡四周后,缰绳忽的一紧,战马掉头闯入内宅中。 掺了雪的冷水一瓢泼在姜根脸上,姜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目光恍然懵懂了片刻后忽的翻身跪在了男人面前,急促道“三叔!祭天七反了!”
乔木看着悬在梁上血迹斑斑的铁链,问他“人呢?”
姜根说“祭天七打晕了我就跑了。”
“我没问他。”
乔木仔细的看着屋内的刑具,目光隐晦在黑暗中,纵使姜根与他不过半步之远,也瞧不出他的情绪来,乔木目光缓过满墙迸溅的血迹,冷漠道“我问的是将军和叶阳沅。”
“可能去了边界。”
姜根说“也可能与祭天七一同走了。”
“找出来!”
乔木转身便走,上马时听姜根问三人要如何处置。 “杀!”
乔木居高临下的看他,说出的话比空中的飘雪还要冷“尸体洒出毒尾沟。”
姜根心中泛冷,乔木不仅要将人杀了,竟还要挫骨扬灰,将人彻底从世间泯灭。 “别去招惹滇家小儿,他跟他老子一样是个倔头,不是你轻易就能打发得了的。”
姜根低头领命“属下明白。”
大雪落了三日方才缓了速度,稀疏的雪花在空中飘着,几只白鸽缩着脚在檐下躲雪,咕咕咕的相续叫着,天七侧躺在暖塌上,衣衫褪到腰间,两个丫鬟正半蹲着帮他换药,虽然已过了三日,他的伤口依旧血淋淋的,回回换药也总是疼的他龇牙咧嘴,不住的倒吸气。 叩门声响起,鬓角花白的郎中背着药箱进了屋来,那郎中面上看着当是不惑之年,但眸中炯炯,精神矍铄,比少年小子的气色还要好上许多。 天七这会子忽的要起脸来,愣是咬着牙不出一声。 郎中摆手示意丫鬟退下,捋起袖子亲自为他上药“毒已经清干净了,估计这两日人就该醒了。”
天七闷声嗯了一声,侧躺着身子,隔着窗户看外面的雪景,郎中看着他的伤口,眉间微紧,毫无征兆下一指戳了绽开的伤口“小将军可还在守着他呢!三日滴水未进,就是铁打的怕是也要撑不住了,我方才找了借口,哄他喝下一碗汤药,虽是能固本元气,但终究不能当饭吃,再这么下去,人怕是要撑不住了。”
天七被他一指戳的险些要散了魂,冷汗顺着鬓角淌的厉害,牙齿都咬的咯吱直响。 “疼吗?”
郎中继续戳着那伤口,风轻云淡重透着一丝刻意。
“还行,晚上让人备一桌席面,我哄他吃了。”天七抹去额头的汗,故作淡定道“私下我也听过一些荒唐的流言,期初只当他是遭人嫉妒,受了诽谤,如今看了倒是所言非虚,这小将军当真是为爱生疯了。”
郎中帮他上着药,说道“小将军不是疯了,而是生了病。”
“病?”
天七说“他差点一棍子没要了我的命,他生病?您说出去看看可有人信!”
“耳妄闻。”
郎中将纱布裹在天七身上,边裹边道“从表面上看他自是无恙,但我听丫鬟说,每当无人之时他便会自言自语,有时还会莫名愤怒,悲伤深处还会落泪,再加上我对他的观察,我断定,他是得了耳妄闻。”
“又是耳妄闻。“天七微仰着头,疼的眼圈泛红“你能治吗?”
郎中顿了顿,只说“我从未着手医治过此病,记得以前师父说过,此病乃是心病,汤药无解,只能寻得心药来治。”
郎中叹道“有人倾尽一生未能治愈,有人却不过一日便痊愈,这病邪乎得很,小将军性子又固执,如此便更不好治了。”
天七咬的牙根泛疼,待纱布打了结,他才缓和一口气来,他问“所以你到底能不能治?”
郎中为他穿上了衣,将暖炉往塌边拉了拉“我敢治。”
天七问“那要是治不好呢?”
郎中忽的沉默了,天七转眸看他,只见他盯着火炉发呆,天七催着他问“要是治不好呢?他会怎样?”
“再不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郎中伸手烤火,沉声道“清醒的死去,总比浑浑噩噩的活着要强上许多。”
天七突然笑开来,说“你这话,听着倒像是在点我。”
郎中烤着手,头也不回的说道“多心了。”
“不!”
天七凝眸看他,似笑非笑道“我是不聪明,但不是傻,你说的话,我还是能听明白的。”
炭在炉子里噼里啪啦的燃着,天七歪在榻上,听窗外扑落着雪声,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当年即便是我错了,也绝不会向他道歉,就是日后去了那世,我也只会跪在将军面前忏悔,任凭他是什么金枝玉叶,在我这,屁也不是。”
郎中哑然一笑,搓着掌心里的火光“说实话,我对小将军的病真没什么把握。”
天七说“你好歹也是叶鸿的徒弟,能不能稍微有点信心,如此窝囊,真不怕砸了师父的招牌!”
叶明秋秋不怒反笑“师父说过,叶家的招牌无需我来担着,我只需要做到逍遥自在就成。”
一只鸽子飞入府来,引得檐下鸽群一阵躁动,扇翅咕咕的嘈杂声透窗而来,叶明秋起了身,边往外走边说“记得哄他吃些饭,别没等我配好药,人倒是先没了。”
天七看着他自作潇洒的往外走,不知是目光过于灼热还是雪深路滑,离开时叶明秋竟然滑了脚,险些一屁股坐在雪窝里。 “还没担着呢!”
天七枕着胳膊隔窗看落雪,喃喃的说“既是要做那逍遥自在的人,又何必去挂叶家的姓呢!明家可就你这么一个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