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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七慌忙扶着自己的下巴,强行把它合上,他捂着下巴摇头,只见南箕一脸疑惑的看他“你怎么脸红了?”
“热!”
天七学起了狍子,一头扎进雪窝里,让自己赶紧冷静冷静。
羌齐实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声若洪钟的对南箕说“萧王妃,在下就此别过!”南箕道“一路好走,来日有缘再见。”
羌齐跟认识的所有人都告了别,唯独漏了景啟身边的那位,他伸手向前,对景啟道“将军,请!”
景啟活动着手腕率先走了过去,就在羌齐转身的那瞬间,山丹忽的伸手,猛地拉住他的手腕,羌齐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眸,就这么由他抓着。 山丹说“你是没话与我说,还是不想同我说话?”
羌齐不语,只是胳膊微微用力,想挣脱开山丹的手,山丹紧攥着他的腕骨,力气大的出奇,他睁着一双通红的眸,紧盯着羌齐,用沉默来等待,等他一句回应。 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像一道从天儿落的屏障,挡在了山丹和羌齐的中间,山丹看那战甲隐入稠密的雪色中,越看越觉得陌生,越看越觉得恐慌。 叹息声从满天大雪中传来,山丹终于等来了他的回应。 羌齐说“我要回家了,就此别过。”
山丹依旧不松手,他攥的那样紧,就像当年从大火中救出羌齐一样,就像他使性子要羌齐给他烧菜一样,就像醉了酒,拉着羌齐看他耍锤一样。 紧的让人甩不开。 山丹问“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羌齐不语,山丹看着他的背影,对他说“兄弟一场,连这个也不能说吗?”
羌齐说“文冠。”
山丹松了手。 羌齐拔出刀,笔直的向景啟走去,他走的很慢,甚至可以说是一步一缓,虽是蹒跚,但却步步坚定,他不像是走向战场,更像是走向自己的归宿。 熬了半生才获得的归宿。 山丹呆了似的,在原地等了许久,直到那战甲彻底隐入纷落的大雪中。 从头到尾羌齐都没有回头,更没有与山丹对视一眼,山丹看着他离开,满眼都是那战甲的模样。 那战甲是新制的,颜色亮的有些晃眼,以至于往后的很多年,只要山丹想起都会恍惚,总感觉的自己是大梦一场,醒了就不见了羌齐。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雪也是从未见过的深,三大营换了几次主厨,但战士们吃不惯,总向景啟埋怨,对厨子挑三拣四,向来挑嘴的山丹倒是一个不字都没说过,似乎不管那大铁锅里熬出了什么,他都能吃得下去。 铁王棍裹挟着棍风,一棍劈开了稠密的大雪,向那银亮的战甲狠狠砸去,夜色与雪色相融,天地昏暗的不知界限,唯独羌齐身上战甲锃亮,成了这片昏暗中扎眼的活靶子。 羌齐当即吐了血,半幅身子都被这一棍砸的没了知觉,铁王棍逆风追来,破空声闷雷一样响的惊心,他强忍着又挨了一棍,借机反手攥住棍子一头,刀锋贴着长棍猛劈了过去。 雪下的又急又密,刀锋擦过棍身时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景啟闻声松手,宽刀擦过棍身的同时羌齐脚下猛地踩空,他挨了一记横扫,整个人摔翻了过去。 羌齐借力打力,侧翻之时宽刀倏然脱手,朝着景啟扔去,景啟用脚尖挑起铁王棍,持棍顺风狠砸,宽刀被砸落积雪中,深深凹陷在雪下,与此同时景啟听得一声破空异响,他欲举棍格挡,但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棱刺半没景啟胸口,羌齐红着眼,攥着棱刺抵着人往后退,景啟吃痛,被他推得往后倒去,棱刺一寸寸没入,刺痛激的他牙根咬的生疼。 景啟挣扎声渐沉,他后脚跟抵在凸出雪面的石头上,强撑着不让自己后退,羌齐战甲多处损伤凹陷,血顺着战甲的缝隙流淌出来,他挨了景啟好几棍,整个人几乎都站不稳,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攥着棱刺,发了狠的往景啟胸口捅去。 血争涌流出,染红了景啟半幅身子,他将疼痛和鲜血狠咬在齿间,冷戾又凶狠的盯着羌齐。 “没想到你的本事跟厨艺一样。”
景啟说“若是认真起来,怕是滇穹和山丹都不是你的对手。”
“将军过誉了。”
景啟说“可是你知道,这一战,你胜不了我。”
“你是将军,是三大营的荣耀,也是我的。”
羌齐攥的骨节发白,到了这会子,两人能拼的只能是自己的力气,一旦泄力,局势便会立刻扭转, 羌齐喉咙中溢出了闷吼,棱刺猛地没入景啟胸口,刚刚缓和流淌的鲜血忽的变得争涌起来。 “在你与我动手的那一刻我便赢了。”
羌齐大笑,笑的狰狞嚣张,他道“试问这天底下还能有谁同我一样,做您的对手,值得您全力以赴。”
“好!”
景啟一拳砸偏羌齐的脸,这一拳重似铁锤,砸的羌齐脑中轰鸣,鼻血直流,景啟喘息着,将几乎没入胸口的棱刺拔了出来,他将棱刺扔了,咔嚓咔嚓的活动着肩膀和手腕。 “来吧!”
景啟说“让我们再痛快一次吧!”
羌齐擦去鼻血,身形在风中有些不稳,他带着野心盯着景啟,对他说“这一局赢得只能是我。”
景啟举起了拳头,皮笑肉不笑的说“这一局躺下的只能是你!”
铁王棍和宽刀早已不知摔落何处,两人都负了伤,站也站不稳,但拳头还是一次次的举起,重重的落在对方身上,拳头落下的闷响声荡在山谷中,比呼啸的北风还要令人心惊。 天七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肩臂说“就要结束,咱们就这么走吗?这些人都不收拾了?”
南箕转眸看他,天七目光挑向羌齐带来的兵。 南箕问“哪些是安插在羌齐身边的眼线?”
天七伸手往人群里点了几下,懒散散的说“除了那几个,其他的都是别人的眼线。”
南箕说“只要羌齐倒下便可动手,回乡嘛用不着这么多人,两三个护着便行了,做什么这么看我?”
天七收回目光,抱着胳膊在旁咂嘴“说的这么无情,实际上却是怕他半路受袭,提前帮他处理了这烂摊子,唉!这年头,人的嘴怎么这么硬!哎呀!结束了。”
天七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山丹,凑着脑袋问他“有兴趣一起动手否?”
自他与山丹见了面,山丹就没正眼瞧过他,更别说对他有好脸色了,原本以为这一问不会有人回应,谁曾想那位拎起锤子就走,应的爽快,没有半点犹豫。 天七反应过来时山丹已经进了包围圈,而且解决了不少人。 “这人......” 天七都拎起刀了,顿了半晌又缩着脖子回来了,南箕疑惑的看他,他搓着手说“他一个人就挺好,应该不需要帮手。”
天七怕了,还是毛骨悚然的那种怕。 山丹疯了一样,冲入人群便是一顿狠锤,他似乎杀红了眼,没有半点防守的意思,一味的攻击,见人就锤,一招毙命,若有敢逃的,追上去朝脑袋就是一顿狠锤,这股狠劲不但吓到了番族兵,也吓到了自己人。 天七看着他,总觉得此刻的他怕是有些敌我不分,贸然前去恐有生命危险, “他一个人会吃亏的。”
南箕向景啟走去,头也不回的对他说“你去帮他。”
天七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刚近身靴子上便溅了一道血,抬眸看去只见山丹一锤接着一锤砸在那番族兵的脑袋上,天七看那颗深凹下去的脑袋,脚下一缩,又退了回去。 什么玉面雷神,这简直就是匹黑脸疯狗。 风停了,大雪似碎絮落的无声稠密,不过片刻,便将一地的尸体隐入厚雪之下,放眼望去皑皑一片,干净又寂静。 此时的北山像是从未被人打扰过一样。 天七倚在洞口,对着落雪呼出一口白气,他晃了晃酒囊,仰头将烈酒喝下,酒刚过咽喉,他忽的一顿,猛然扔了酒囊,双锋挝悄无声息的滑出衣袖,锋芒卡在长指间。 雁鸣声响的突然,一道寒光忽的从大雪中冲出,他似匍匐在大雪中的兽,饥肠辘辘时遇到了毫无戒备的猎物。 天七喊了一声娘啊,抓了把雪朝着人就砸了过去,趁着那人抹雪的功夫,拔腿就往回跑,边跑便喊救命。 滇穹将脸一抹,也不顾有雪灌入了脖子里,举着刀就追了过去。 天七这辈子都没跑的这么惊心动魄过,他余光瞄见了身后追来的人,也看到了对准自己后背正要砍下来的雁翅刀。 亏得南箕听到了动静赶来,天七喜出望外,他一边喊着族长救我,一边将人推了出去。 族长一脸懵,险些撞在冲来的雁翅刀上。 好在洞中并不昏暗,滇穹在微弱的火光中看到了他,雁翅刀猛地拽回,九环碰撞在刀身上,发出了惊慌的雁鸣声。 滇穹怔怔的看着人,话在喉咙里哽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蹦了出来。 “您,还活着?”
“好久不见,滇家大朗。”
南箕轻笑着,抬手将双锋挝向后甩去,一鞭子抽的天七直呲牙咧嘴。 滇穹伸手拉过他的衣袖,又戳了戳他的胳膊“不错不错!是活的!是活的!”
滇穹笑着笑着便红了眼,他拉着南箕说“您到底哪儿里去了?将军他找您找的很辛苦,您知不知道他病了,他病的很重,大夫都说怕不成了,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的又活过来了,多苦的药都喝得,乖巧的像个孩子一样,就是想您想的厉害,成天的念叨着要寻您回来。”
滇穹拿袖子擦去眼角的泪,笑着问南箕“后来听说您可能在毒尾沟,他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出来,我们兄弟追了多日也没追上,军师,您可曾见到过他?”
南箕说见到了,引着他往洞里去,滇穹收了刀,一脸茫然的跟着他去,不过几步他眼前豁然一亮,只瞧得洞中火光甚暖,不少人正围着火堆取暖,这些人泾渭分明,背靠着背,后脑勺对着后脑勺,不说话也不对视,一看便知彼此的性情也是不对付的。 马铸秋见了他来,热情的同他打招呼,他们从皇都城带来的府兵也都站起身来,纷纷向他行礼,天七抱着胳膊坐在角落,火光映在他脸上,将那道横在鼻梁的鞭痕凸显的扎眼。 天七不动,他手底下那些小兵自是也都不动,围着火堆搓手取暖。 滇穹一见天七就下意识的拔刀,而天七闻声丧胆,当即扯着嗓子嚎出了声“你你你,你想干嘛!”
天七一出声周围呼啦站起来一大片,那些小兵看着个个混蛋,但难得的有忠心,都愿意以身做盾,挡在天七面前,滇穹手底下的兵自是不甘示弱,纷纷拔了刀,两方气氛紧绷,大战一触即发。 马铸秋按下滇穹拔刀的手,对天七道“你想做什么?让他们都坐下!”
天七一边让人坐下,一边对滇穹说“我可不是怕你,只是放你一马而已,赶紧去看你家将军吧!晚了可就” 南箕一个眼风看了过去,天七瞬间软了气势,焉焉的说了后半句“睡着了.......” 滇穹盯着天七,他看不惯天七那吊儿郎当的样,但碍于南箕和马铸秋从中调和,他用力的按了按雁翅刀的刀柄,不甘愿的跟着南箕走开来。 天七当真是被雁翅刀给砍怕了,不过一个对视而已,后背竟然湿透了,他抱着胳膊靠在角落,用余光看滇穹离开的背影。 “当真是滇家人。”
天七撇嘴嘀咕着“够板!”
滇穹忽的回过眸来,目光在天七身上定了一眼。 天七似有察觉,猛地噤了声,待人彻底走开他才劫后余生似的长舒一口气。 “这听力也跟他老子一样,够敏锐的。”
山洞不大,但却挺长,南箕领着人往里走,大约十几步两人便在转角看到了盘腿坐在地上,低头擦锤子的山丹,山丹闻声抬头,看了滇穹一眼,下巴往身后一点,然后继续擦拭自己的锤子。 他的锤子上都是血,就连身上也溅的殷红。 山丹此时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兽,正在默默的舔舐着身上的血迹和伤口。 滇穹绕过他走了过去,行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他,瞧着他披着血污的背影,总觉得哪儿里不对劲。 山丹不像山丹...... 滇穹收回了眸,目光落在南箕脚下的影子上,火光轻荡,将两人的身影拉的纤长扭曲,逐渐变得不似人形,滇穹在噼里啪啦的燃火中猛地抬起了眸,侧目盯向山丹。 此刻的山丹就像是当年从雨中归来的将军。 “军师。”
滇穹低声问“羌齐是死了吗?”
南箕脚下猛然一顿,看向滇穹时颇为意外,但怔然不过瞬时便反应过来“柳长青告诉你的吧?”
南箕问“他是什么时候查到的?”
“寒江很久之前便同我说三大营有羌若送来的细作。”
滇穹说“他起初怀疑的是山丹,但山丹三代清白,请说祖上还出过清流,也算是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寒江查了许久都无果,后来索性将眼线送入羌若国中,暗中查了近十三年,就在一年前才查到羌齐原是羌若人。”
“我们为防身边还有其他细作,此事便瞒了下来,就是将军也不知道此事,本想着此次接回将军后,再于之商议,没想到.......” 滇穹顿了顿道“来时我看到了雪下覆盖的尸体,都是羌若的兵,想来羌齐是动了手,军师,他是死了吗?”
“不知道。”
南箕叹息着说“他受了伤,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那些兵带着他离开。”
两人沉寂一瞬后,只听南箕说“我之前被师父分走了四国兵权,其中便有羌若,师父近来脾气不好,十有八九会用这四国兵力来会会慕寒,若他没死,羌若必会推他出来备战,到时我们只需瞧一瞧那旌旗下站的是不是他便可!”
他是羌若的枪,羌若的盾,若他不现身,那便是没熬过这场酷寒。 “对了。”
南箕问“慕寒的病你知道多少?”
“将军得的是相思病,如今见了您,自是会不治而愈。”
南箕眸中一暗,道“原来你并不知道。”
滇穹“知道什么?”
“慕寒......”南箕顿了顿道“我也说不清,只是他现在病的很厉害,一会你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也别贸然出声吓了他。”
当滇穹再次看到景啟时才明白南箕这番话的意义,也明白了素来爱热闹的景啟为什么没有与马铸秋他们在一起,而是一个人在山洞的深处休息。 “阿箕你终于回来了?”
景啟坐在火堆旁取暖,架子上烤着一块馕,他说“站着楞什么神呀!还不快过来取暖!这馕烤的正是时候,你配着酒一起吃!”
景啟像是个等着大人夸奖的孩子,乐滋滋的看着人坐下来,馕烤的金黄,掰开时散发着热热的香甜。 景啟问“好不好吃?特意给你留的,就是这冰天雪地的没有肉,要是再夹上一块油滋滋的烤肉,大口肉,大口酒,滋味别提有多好了!”
景啟接过酒囊,一口酒下肚浑身都暖和了,他掰了一块馕吃,对南箕说“这酒不错,就是后劲有些苦,咂巴着有些茶叶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