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出了珞水城,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过了珞水支流响水渠后,距离目的地还剩下一个时辰的车程。 前后都有柳青缘的心腹属下开路跟随,贴身丫鬟小懿则充当车夫的角色,靠在车辕上默默养神,不时拎起装满烈酒的皮囊抿上一口。 后方车厢内,卫韬和柳青缘相对而坐。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保持了几乎一路的安静沉默。 马车路过一片树林,卫韬打开侧窗,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还记得上一次来晒金场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见到了一具剥皮实草的尸体。”
他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气,不无感慨道,“虽然才过去了不到一年时间,给我的感觉却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就连记忆都有些模糊。”
“那个时候,先生还是清风观的镇守执事吧。”
柳青缘已经从妄念侵蚀中完全恢复过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好了很多。 她一起看向外面的树林,面上浮现回忆神色,“我当时应该也在路上,准备前往桂书仿的庄园,探寻有可能存在的秘密。”
卫韬关闭侧窗,将寒风冰屑拦在外面。 他思索着慢慢说道,“桂书仿被朝廷和教门联手剿灭,但是他建造的庄园却一直被保存了下来,还有青莲教的老人一直留在附近打理看护,怎么看都不算正常。 若说朝廷和教门都被瞒了过去,从头到尾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我是不太相信的。 但所有参与此事,或者是知晓内情的人,都对此视而不见、放任不管,甚至还有包庇袒护的嫌疑,如此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加浑浊。”
柳青缘细细品味着话里隐含的意思,片刻后叹了口气,“当初桂书仿事情败露,不管是朝廷还是教门,对他研究的东西有兴趣的人不在少数。 单我所知道的,就有天机府东禾先生、巡礼司邛太常,也就是鬼手苍愁的师傅,还有玄武道风洳太上、定玄派罗掌门等人,或多或少都曾经参与其中。”
卫韬微微点了点头,“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虽深源之下,无所不入。 而对于很多武者来说,或许可以面对权势财帛毫不动心,却无法抵挡幽玄诡丝带来的利益吸引。”
说到此处,他有些好奇问了一句,“青缘刚刚提到了天机府,这又是个怎样的组织?”
“天机府一向隐秘,名声不显,先生了解不多倒也正常。”
柳青缘道,“先生之前去过京城,应该听说过位于大内的四象殿,内里有武道宗师值守,庇护以皇宫为中心的一方平安。 其实四象殿便是天机府的一部分,因为较多显露人前,所以才会被知晓更多,至于天机府的其他机构,整日里都神神秘秘,别说我和先生,就连符太常都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晒金场已经近在眼前。 卫韬从车上下来,看着那座依旧矗立不动的石门牌坊,回想起房员外在此迎接的场景,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出神。 上次前来此地,他本以为只是处置某个流窜作案的邪道武者,只要将人找到拿下就万事大吉。 结果却是牵扯出来和桂书仿有关的幽玄诡丝,还有青莲教余孽就在周边一直隐藏,直到最后才显露端倪。 此时此刻,再回过头去细思当初发生过的事情,卫韬忽然就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先生,我们是直接去那座庄园,还是在这里停驻休息一下?”
柳青缘跟在后面,一起注视着前方杂乱无章的各种建筑。 雪季的晒金场一片安静。 和天暖时的繁忙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街面上也看不到几个行人,或许都呆在家里躲避风雪严寒。 “进镇子吧,先找家馆子吃饭,然后去一趟房员外的府宅。”
卫韬说着便缓步向前走去,“之前我们对那里探查得并不仔细,这次看能否有其他的发现。”
不久后,两人来到一间饭馆。 落座后随意要了几盘小炒,一锅炖菜,就着主食慢慢吃了起来。 卫韬吃得很慢,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有些出神地观察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从伙计到食客,还有不时从外面走过的行人,都给他带来莫名奇怪的感觉。 甚至在这种奇怪感觉的驱使下,卫韬御使观神望气术更加深入观察,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至少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很正常。 在他的感知中,所有人都是普通人,没有任何诡异古怪的气息,就连桌上的食物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观察思考片刻,卫韬心中忽然一动,发现了被自己忽略的某个情况。 饭馆内外这些人,他们的言行似乎和身份有些不符。 换句话说,作为开在晒金场内的饭馆,往来进出大都是讨生活的力工,里面吃饭的氛围显得太过安静了些。 没有热火朝天的吹牛,也没有面红耳赤的拼酒,仔细去听他们交谈的话题,竟然没有太多的涉及到赌钱和女人,属实有些不太正常。 不久后,柳青缘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先生,这座镇子有些奇怪,到处透露着虚假的感觉。”
卫韬微微颌首,对此表示赞同。 柳青缘所说的虚假,或许并不是指镇子和居民是假的。 因为他们确实都是真实的存在,绝非玄感妄念带来的幻觉。 准确来说,这些人仿佛是在表演。 就像是搭建了一座戏台,在他面前将晒金场的日常生活表演了出来,让他去观看,去融入。 而且在这里,他既是观众,可以观看别人的表演,却又身处于戏台之中,同样也变成了演员。 “吃饱了啊,那我们就走吧。”
卫韬不动声色,招手叫来饭馆伙计算账。 等待找钱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原本住在这里的房员外一家,现在是搬走了吗?”
伙计抬起头来,就像是没睡醒一般,眼神还有些散乱茫然,“客官找房员外做什么?”
卫韬道,“我们是房员外的远亲,这次专程从老家过来探望他老人家,结果却扑了个空,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房员外家被灭门了。”
饭馆伙计称了碎银的重量,找回一排制钱,口中还在不停说着,“这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房员外一家不知怎么就和青莲教有了牵连,被官府派人过来就地处决了。”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平静淡然,语气也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是在卫韬刚刚进店时,在开口询问客官要吃些什么。 卫韬却是适时露出惊讶表情,眼神中还带着少许的忧虑恐惧。 “竟然是这样吗?”
“多谢小哥了,我忽然想起来,自家和房员外其实也不是太近的亲戚,根本就不入五服之内,以前也没有过接触,完全不算熟悉。”
他当即起身,拉着柳青缘便往外走,就连桌上的铜钱都没有去拿。 饭馆伙计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出门远去,目光重新变得散乱茫然。 许久后,他才将桌上铜钱收起,开始慢慢清理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先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径直出了晒金场的石门牌坊,柳青缘才开口问道。 “这里的情况似乎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最后与饭馆伙计的几句交谈,让我想起了房员外家的那些仆役,不过却没有在他身上感知到诡丝存在的痕迹。 除非是将他杀掉剖开身体寻找,否则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
卫韬回头看了眼沉默安静的集镇,很快做出决定,“我们现在就去桂书仿的庄园,我怀疑晒金场的古怪,很有可能还是和那里有关。”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其他人还不到玄感层次,最好让他们直接原路返回,免得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马车沿着大路缓缓前行。 丫鬟小懿还有些不太高兴。 因为她也想和小姐一起去那座庄园,看一看当年闹得朝廷教门不得安宁的桂书仿隐居之地。 只是小姐的命令不能违逆。 更因为这是卫道子做出的决定,她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小懿漫无目的想着,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 忽然,她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猛地勒紧了手上的缰绳。 马车在道旁缓缓停下。 小懿面色冰冷沉凝,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道纤柔身影。 目光落在不远处缓缓转动的素白纸伞上面,身体不由自主绷紧到了极点。 下一刻,小懿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就算是拼了命的想要催动气血,原本随心而动的力量却犹如一潭死水,根本无法运转分毫。 “没想到才过了不长时间,我们就再次相见,也算是很有缘分。”
一道温润似水的声音悄然响起。 小懿看着对方缓缓走近,一点点靠近过来。 却浑身僵硬,遍体生寒,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这种令人绝望的恐怖感觉。”
“她说的是很有缘分,再次相逢,但我为什么没有一点儿印象,根本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小懿心如死灰,已经陷入到绝望的情绪之中。 她不知道前面探路的同伴是不是还活着,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是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事态向着无法预知的方向加速发展。 不过小懿的绝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仅仅两三个呼吸之后,那道纤柔身影便已经站在了车厢近前。 “也罢,道左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和你能再次相见,我就再帮你提升一点实力如何?”
耳畔响起悠扬女子声音,却犹如惊雷在小懿心间炸开。 她呆呆看着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忽然间感觉身体有些发冷。 仿佛将所有一切完全暴露在了那双眼睛之下,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就算是穿着厚厚的棉衣大氅,也阻挡不住这道寒意的侵袭。 下一刻,车厢门被轻轻打开,她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回身摩挲着拉车骏马的鬃毛,悠悠叹了口气。 “你们刚去了那个名为晒金场的镇子,本来坐在车厢内的两个人,是不是留在了那里?”
小懿坐着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泥胎塑像。 听了她的问话,却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沉默片刻,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柳青缘当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就连我都没有料到,她竟然能再次摆脱影响,甚至可能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直接猜到了我的去处。”
“只是以柳姑娘的机敏和谨慎,本不应该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情,所以说能够促使她定下决心的,还在于车厢内的另外一人。”
说到此处,她笑容愈发浓郁,“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另外一人是个年轻男子,而且是青麟山元一道的卫道子,你认为我说的对与不对?”
小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不敢与她对视,生怕对方从眼神中发现了什么。 她对此并不在意,表情若有所思,目光越过马车看向远方,“刚才我的推测可能不对,如果真的是卫道子起意要来桂书仿故居,那么很有可能便是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并非是因为柳青缘和我的关系。”
“毕竟他很有可能就是苍莽山脉的那个军镇甲士,继承了我断舍离掉的一些东西,能够有此感应也属正常。 但是,我和他都来晚了,现在的那座庄园,就真的只剩下了一片废墟而已,即便是能从中看到、听到、感知到什么,也不过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罢了。 就连那座名为晒金场的镇子,也变得和其他人群居住的城镇有很大不同。”
说到此处,她似乎有些罕见的犹豫迟疑。 在马车旁驻足伫立许久,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说,我现在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小懿身体毫无征兆一颤,发现自己恢复了活动的能力。 但是面对这一问题,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那位并不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而只是由于她完全不知道的某些顾虑,在做着思考衡量,还没有做出决定而已。 她如果自作聪明说些什么,那才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碎雪如雾。 那道身影已经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小懿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就要直接弃了马车,以最快速度朝着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但她向前才奔出几步,却莫名眼前发黑,意识一片空白,浑然忘记了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刚刚又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晒金场内。 冰陨和幽离缓缓步入镇子。 他们沿着唯一的街道走出几十米距离,转身进了唯一开着的那间饭馆。 冰陨随便选了处靠墙的位置坐下,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客官想吃点儿什么?”
店伙计慢慢走过来问道。 幽离目光落在店伙计身上,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作为店家小二,这人不仅动作迟缓,表情茫然,就连说话都有些含含糊糊,吐字不清。 让他接待客人,岂不是在砸饭馆的招牌? 她沉默一下,指了指挂在柜台上方的菜牌,“那几样招牌菜品,现在能做吗?”
店伙计道,“能做,不过需要多等一些时间,如果两位客官没有急事的话……” “那就算了,我们不吃了。”
冰陨就在此时忽然开口,打断了店伙计的说话,同时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但刚刚从椅子上起身,他却又缓缓坐了下来。 冰陨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一个浑身都笼罩在灰色长袍之内,就连面孔都被兜帽遮挡的人,缓缓从店外走了进来。 明明饭馆内还有很多空桌,那人却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随后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面孔。 “你们是来自北荒的武者。”
中年男子缓缓说道,“而且是两个突破了天人化生界限的武道宗师。”
冰陨微微一愣,随即面露笑容,“你又是什么人,既然知道吾等的身份,竟然还敢如此的放肆?”
男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以两位的实力,要杀死我易如反掌,就算是将这座镇子全部屠光,也不会浪费你们太多时间。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就像是昨天有个比你们还要厉害的姑娘过来,以及在你们之前刚刚离开镇子的一对男女,他们就没有去做这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冰陨笑容敛去,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你说的那三个人,又都是谁?”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他们还很年轻,我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最多是从一些细节上见微知著,推测出其中两人都是玄武道弟子,还有一个应该是巡礼司的官差。”
“你也是这样和他们见的面?”
冰陨问道。 “没有,我只是看了他们几眼,并未像现在这般,坐到对面和他们交谈。”
冰陨屈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笃笃的声音一圈圈荡开。 对面中年男子顿时面色变得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甚至还有一缕鲜血从唇角溢出。 他便在此时收手,思索着慢慢说道,“吾再三观察,发现你确实只是个普通人,结果却能直接看出玄武道弟子和巡礼司官员的身份。 如此种种,实在是让吾有些好奇,你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中年男子拭去嘴边血迹,表情却依旧平静,语气也不见任何起伏,“秘密就在镇外那座已经被毁的山庄之内,你们随时都可以去探查寻找。 不过两位最好稍等一段时间再去,以免和提前一步抵达的那对年轻男女碰面。”
“区区一个玄武弟子而已,除非是早已经失踪不见的孙洗月,其他人根本不会被吾放在心上。”
冰陨垂下眼睛,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笑容,“不过比起他们,你却更让吾感到好奇。 毕竟你身为大周人士,不去和玄武弟子、巡礼官差面谈,却非要出现在吾等两个北荒武者的面前,又是何意?”
“难道是厌倦了日复一日的辛苦生活,要投靠我们谋求一个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于我如过眼云烟,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正因为两位自北荒而来,所以我才来到你们面前。”
男子说到此处停顿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忽然变得扭曲,“你们应该知道罗青隽,我希望你们回去的时候能给她带一句话。”
“罗青隽……” 冰陨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罗青隽又是谁?”
一旁的幽离眼中波光闪动,同样面露疑惑表情。 “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中年男子自出现后第一次皱起眉头,过得片刻又接着说道,“大周教门七宗之一,定玄派罗道子,你们知不知道?”
幽离不由得一声叹息,语气古怪道,“看你也不是很老的年纪,怎么一开口便说些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 我刚刚想起来罗青隽的名字,但她是三十年前的定玄道子,后来一直坐到了定玄掌门的位置,并且早已经不在人世。”
“原来如此,我确实有很多事情还不知道,多谢两位为我解惑。”
中年男子点点头,紧接着却说出让两人都为之惊讶的话来。 “罗青隽未死,此时就在北荒。”
冰陨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声音忽然放得很轻,“你说出这句话,又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大梵生天灵意,她如果不是在北荒的话,又怎么可能以精神勾连梵天,并且试图借此对我进行压制? 我能够和两位面对面说话交谈,便是她借助梵天灵意之力所造成的后果。”
中年男子还在说着,眉心毫无征兆多出一道前后通透的孔洞,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内里粘稠的脑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缓缓自木椅上滑落,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便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 虽然死了人,饭馆的掌柜伙计,以及其他两桌客人竟然对此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还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地上的尸体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幽离,你在做什么?”
冰陨缓缓转头看来,目光阴沉,表情阴郁。 “冰陨大人,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的精神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了影响?”
幽离语气沉凝,“我修行幽神刺,对这种变化最为敏感,却也是在刚刚才发现不妥。”
冰陨闭上眼睛,仔细感知。 片刻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你是对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能对吾等两个武道宗师施加精神影响,简直超出了我的想象。”
幽离问道,“冰陨大人准备怎么办?”
“这座镇子不正常。”
冰陨左右环视一周,“把这里的所有人全部杀光,然后就去桂书仿的庄园,说不定还能遇到玄武道弟子,也能从其口中逼问出更多东西。”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声音响起,传入两人耳中。 冰陨转头看去,发现是饭馆伙计在开口说话。 “两位稍安勿躁,等我将该说的话说完,你们再动手杀人、甚至是屠镇,也并不算迟。”
店伙计话音刚刚落下,整个人猛地变得僵硬,脸上覆盖了一层蓝色冰晶,同样倒地不起,刹那间便失去了生命气息。 “希望两位回去告诉罗青隽……” 几乎在饭馆伙计倒下的同一时间,坐在远处的一个食客将头转过九十度,将话接了过来。 他话说一半,软软倒伏在了桌上,杯盘碟碗噼里啪啦碰倒一地,酒水菜汤溅的到处都是。 “大梵生天灵意,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可以随意借用。”
第二张桌上的客人继续开口,同样刚刚说了一句话便死于非命。 紧接着,饭馆老板从柜台后坐直身体,“她想要借助梵天灵意,却是没有想明白一些关窍,也不知道有借还须有还,世间并无只借不还的道理。”
这一次,冰陨没有再次动手,幽离也保持沉默,安静听饭馆掌柜说了下去。 “如果罗青隽再这样继续下去,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倒不如让我和她各……” 饭馆掌柜说着,忽然七窍涌血,命丧当场,步了店内其他人的后尘。 “最后一个,不是我出手。”
幽离精气神意陡然拔升,警惕环视四周。 冰陨缓缓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出手,但他就这样死在了我们的眼前。”
沉默许久,他忽然露出一丝莫名笑容,“吾自幼修行部族代代传承的秘法,历经各种艰难困苦,越过道道关卡考验,终于成就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师。 其后也不敢松弛懈怠,依旧日夜苦修,直至触碰到阴极阳生的那道门槛,并且窥探到内里一丝美妙玄奥的风景。”
“一路走来,吾已经忘记曾经击败过多少个武者,杀死过多少敌人,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奇幻诡异的经历。 尽管只是面对着几个连气血搬运都不会的普通人,竟然就让我生出了莫名的恐惧感觉。”
冰陨摇头叹息,拭去额角少许汗渍,起身朝着店外走去。 这一次,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们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幽离在门前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死状各异的几具尸体,“冰陨大人,我们还要将整座镇子抹去吗?”
“不,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再死。”
冰陨抬头望向晦暗天空,伸手接住又开始向下飘落的雪花,“再在这座镇子里杀一个普通人,我的心境就要受到难以抑制的影响。 这是大梵生天对我的警告,但同时也是一次可以让我更进一步的契机。”
“此次必须要多谢幽离,如果不是你提供的信息,吾也不会前来此地。”
他低头看着那片雪花在掌心迅速变大,颜色也变得湛蓝晶莹,眼睛里充溢着越来越盛的光芒,“不能杀小镇居民,吾心中刚刚升腾的杀机却无法宣泄出去,如此一直积郁于胸,却是犹如烈火灼伤,让人难以忍受。 希望不久后能遇到那两个玄武弟子,好让吾尽情宣泄无处释放之杀机,才能在后面以更加通明透彻的心境,去迎接大梵生天降临的灵意。”
………… ……………… 停歇了不到一天,风雪再次笼罩天地。 卫韬和柳青缘穿过树林,在那座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的庄园前停下脚步。 他并没有直接进入其中,而是在外面仔细观察感知。 “这里确实有人来过。”
片刻后,卫韬蹲下身体,伸手触摸着还有种少许焦黑的地面,又转头看了一眼柳青缘的所穿的靴子。 “应该是一个女子,脚型和你差不多大,似乎还要稍小一些。”
柳青缘面色微微一红,轻咳一声道,“先生还发现了什么?”
“其他倒是没有发现。”
卫韬还在观察着那只几近于无的脚印,然后扩大搜索范围。 直至来到十几米外,才看到了另外一处痕迹。 他微微皱眉,“两步之间的距离在五丈左右,关键是脚印如此浅淡,便说明她的实力层次非同一般。 当然也有可能是修习了某种身法,让她不需要力灌双腿,就能悄无声息越过如此远的距离。 就像是定玄宫苑,当初我和她一追一逃,在荒野中奔行出百里距离,比起我的步步生莲,她前行起来才是如风缥缈,不见一丝烟火气息。”
卫韬收敛思绪,继续向内走去。 按照冯卿萍妄念中所描述的位置,再搜寻之前在庄园内留下的记忆,穿过了道道毁坏殆尽的断瓦残垣,一点点朝着原本花园的位置靠近过去。 柳青缘默默跟在后面,看着不时浮现焦黑的满地狼藉,又想起司衙卷宗中关于桂书仿的描述,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怔怔出神。 生出了人生纷纷难料,世事悠悠难说的莫名感慨。 咔嚓一声轻响。 卫韬踩断了一根枯枝。 他就在此时停下脚步,低头俯瞰着前方不远处横在地上的残破石碑,口中慢慢念出了还未被完全磨灭的三个字。 “桂书仿。”
接下来,他越过石碑,看到了那个五尺见方,通向地下的漆黑洞口。 不远处的乱石堆内,还有明显是新挖出不久的泥土,和周围的灰黑痕迹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这里应该是桂家祠堂的位置。”
柳青缘走上前来,回忆着慢慢说道,“当初先生和我也在附近仔细探查搜寻许久,却是没有发现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通往地下的洞口。”
卫韬没有说话,脑海中闪过冯卿萍对于妄念的描述。 一个中年男子沿着阴森幽暗的台阶向上,浑身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血腥气息。 “所以说,柳青缘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就在昨天晚上,亦或是前天晚上,真的有人到珞水巡礼司找过她。 并且那人也如她所想的那般,紧接着便也来到了这座庄园,挖开了冯卿萍妄念中出现的地洞。”
“还不知道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为什么三十年前桂书仿失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让它真正重现天日。”
卫韬默默想着,低头朝着洞内看去,只能看到靠近地面的一段阶梯,再向下便是一道拐弯,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看清楚到底通向何处。 从脚边捡起一粒石子,他屈指轻轻一弹,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数个呼吸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看来还是需要亲自下去探查一番,才能弄清楚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卫韬深吸一口冰冷空气,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几根火折,“我先下,你再跟上,我们前后相隔八到十个台阶,若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示警。”
“明白了,先生小心,这里面阴气森森,怕是……” 柳青缘话未说完,却毫无征兆闭口不言。 她面露疑惑表情,眼神也变得散乱迷茫。 整个人软软倒在一旁,竟然就此熟睡过去。 早在她开口说话前,卫韬便已经转过身体,朝着一侧的风雪深处看去。 轰! 就在这一刻。 在他的眼中,所有一切都在瞬间消失不见。 不见了满天飞雪,不见了残垣断壁,就连刚刚被他扶住的柳青缘都不见踪影。 在他的视线之中,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以及一双在黑暗深处缓缓亮起的眼睛。 那是一对秋水潋滟,又亮若星辰的眼眸。 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璀璨光芒,自黑暗最深处显现,沉默无声注视过来。 刹那间,无数画面在卫韬眼前走马灯般旋转。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顿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感受到了已经很久未曾有过的危险。 卫韬平心静气,精神意气猛然拔高。 他丝毫不为不停闪烁的各种画面所动,缓慢但是异常坚定的,朝着远处那双星辰般闪亮的双眸向前踏出了一步。 轰! 所有的幻象都在此时此刻消失不见,一切又都恢复到了他和柳青缘刚刚来此的状态。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 破碎石碑躺在地面,前方横亘着那只阴森黑暗的洞口。 那双亮若星辰的双眸却已经消失不见,杳如黄鹤、无影无踪。 “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谁?”
“庄园内发现的两道纤细脚印,是不是眼睛的主人所留?”
“难道她就是去找柳青缘的神秘人?”
“更重要的是,看着这双眼睛,为什么会给我一种异样的熟悉感觉?”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心头,让卫韬顿时有些不胜烦忧。 就连旁边的这座漆黑洞口,都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 他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全力御使观神望气术,想要再次捕捉到对方的气机。 最终却是一无所获,徒劳无功。 因为就在观神望气术启动的同时,又有两道外罩黑袍,头戴兜帽的身影,出现在了卫韬的视线之中。 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师气息,顿时便搅碎了周围的风雪环境,掩盖了那道若有似无的气机,完全扰乱了他试图以观神望气术感知搜寻的努力。 冰陨缓缓停下脚步,目光穿透风雪看了过来。 看着前方站在一处的两道身影,他面露笑容,悠悠叹息,“此人应该就是那个玄武弟子,已经让吾嗅闻到了香甜的杀戮气息。”
幽离双手拢于袖中,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他还揽着一个漂亮姑娘,在这样的冰天雪地,焚烧过后的灰烬之地,两个教门弟子倒是颇有情趣。”
卫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将刚刚苏醒的柳青缘护在后面。 就在两个黑袍人出现的瞬间,他心中闪过数个念头。 “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这种感觉应该是两个北荒宗师,他们竟然出现在了桂书仿的庄园遗迹!?”
“如果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是和两个北荒宗师一起,此战怕是会相当艰难,甚至有很大可能就要落败身死。”
他很快收敛思绪,语气沉凝说了一句,“你现在就走,不要回头。”
柳青缘咬牙道,“那先生呢?”
“对面两人已经锁住了我们的气息,所以你走可以,我现在却是走不了。 不过谁想让我死,我就要将他一并拖入黄泉地府!”
卫韬垂下眼睛,气机陡然收敛犹如顽石。 紧接着,他身体下沉,开始蓄势蓄力。 就如同一座极度压抑的海底火山。 不知何时就会猛然爆发,将周围一切尽数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