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盛大的仪仗自凤栖城门徐徐通过,一色的明黄在日光下愈发璀璨,折射出特属于帝王的无上威严。凤临嘉平九年,这是一个令后世瞩目的年份,成排的史学家前仆后继地研究这一年,只可惜翻遍了史书,记载下来的也不过寥寥数字,后世不断推测却是无人肯定,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两国帝王后来终成伉俪,结论不断被提出,却又不断被推翻,这在历史上遂成了一个难解之谜。千年之后,一个小助理畏怯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会不会,那日云皇根本没有离京……”话还未说完,就已经在教授质疑的眼神中闭上了嘴巴。其实有时候历史可能经不起研究,众人把那些千年前的人物看得太过高高在上,忽略了他们也是凡人的事实,因此错失了一次次解决历史谜题的机会……不过说到底历史对于千年以后的人,不过是一页薄纸的注定。可对于正陷于历史洪流之中的人,却依旧要为这已定结局去费尽心机。高大古朴的城墙逐渐远去,凤京这座矗立了千年的古城,于晨曦中,送走了另一个王国的君主。而此时凤京郊外的清净寺却是在那厢众人的恭敬相送声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香客。凤写意推着轮椅,穿行于清净寺之中。曲径幽幽,梅影深深,他独自一人坐于漫天花雨中,微微闭目,唇角极不经意地流泻出一抹清浅的笑。他分外享受在此处的时光,檀香混合着梅花的冷香,总是能让他自然而然的抛掉所有的烦恼,没有机心,没有争斗,在佛寺的古钟声中静静的打磨时光。有风穿堂而过,携带着翻转佛经的沙沙声,拂去他肩头不小心沾上的梅瓣。在这股带着丝丝优昙香的清风中,凤写意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一瞬的幽深过后,便只剩下澄澈宛若琉璃的碧湖,庄严的佛寺倒映在他的瞳眸中,刹那让人惊觉,他同古寺竟是如此的契合。明明处于凡尘之中,偏偏又是超然于世外。世人的痴缠尽入他眼,却是雁过了无痕,或许他会有一瞬的怜悯,却也是带着局外人的目光,只是无情之人往往也最是痴情。一想到此,便有一片阴霾极快地掠过原本的澄澈瞳眸。清逸的叹息自他唇角溢出,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他以前每次回到凤栖,必会至此,只因这里可以让他,短暂不去理会尘世种种,可如今纵至此地,他依旧是心有牵挂,看来这世间当真有一物,无孔不入。你越是抵御,便越是无法抗拒。有酒香自梅瓣的冷香中缓缓漾开,凤写意自暗格中取出了一壶清酒,瓶身极其的古朴精美,他高举银壶,便有碧澄的液体自壶嘴笔直落下。他闭目仰头,饮尽这一壶迷醉,似要一举浇灭这不知何处而起的轻愁。有碎小的酒珠,溅在他今日随意披在身上的玄黑狐裘之上,给他的清俊凭添了往日不可多见的风情。“‘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不知何人有此雅兴?”
写意愕然挑眉,这世上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而不被他察觉的,已是极少,更何况来者听声音也不过是一正值芳华的少女。不过凤写意并没有理会,继续饮酒,来者身上并无杀气,他倒也无所谓身旁凭添一人。只是他没想到某人会如此自觉,不过与他初识,便已自顾自的打开了暗格,取出了另一壶罗浮春。“踏雪寻梅,再兼一壶好酒,却也是快意非常。”
他们俩人在饮酒时,都已用内力将瓶中酒加热,冬日里饮酒本就畅快,更别提还是温酒。二人都未再言谈,一口一口默默饮酒,明明不过初识,却偏有相处数年之人都未能有的默契。世事就是如此奇怪,相处数年可能都敌不上与某人的短短几天。梅瓣轻舞,飞旋在此刻他们相伴的身影旁,清俊的少年,娇艳的少女,组成了一道极为靓丽的画卷。酒香绵长混着写意身上的杜若清朗,这一刻当真令人微醺,明明他身上是极其醒神的气息,掺杂着这些许甘冽酒香,清朗便被迷醉代替。“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一刻的云晞突兀觉得自己有零星醉意,这般放松的氛围,便是她,亦觉得有一种重担卸下的惬意,这数年来,她饮酒不可谓不多,却是一次未醉,如今却仅是喝了一壶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醉意。这红尘万丈,她却连一醉的自由都没有。如今却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跟一个不过见过寥寥数面的人,她竟然放心令自己一醉,不可思议,却又可以理解,因为此人数年前她便给过他信任,那时候的他没有令她失望,这次一试又有何妨。“意王殿下,此酒便当小女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云晞就扬长而去,其间凤写意没有说一言,但这般静默的相伴却是远超那些话语,便是连他都觉得同此人相处,时光虽短,却也不可谓不轻松。在云晞离去后,凤写意瞥了眼她的背影,随即淡淡一笑,此女他已然知晓是谁,不过向来以温柔娴静闻名京华的天家小女天梓,似乎与传闻不符了一些。他当时为了规避这些所谓的名门闺秀,看过所有她们的画像,不过竟是最后这一刻才想到此人的身份,可见于传闻却是有极大差异。云晞,即现在的天梓,眼见目的达成,便翩然离去。她并没有离开凤京,盖因为她的计划还远远没有达成。天梓这个身份,是她为了备条后路,很久以前便设计好了。果不其然,云萱还是破坏了她的计划,所以没办法只好由她亲自出手。凤临天相的独生爱女,这步棋想必极少有人能想到吧!待云晞离去后,清净寺平常不得一见的高僧了缘在他的禅房中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饱经人间风霜,睿智通达之人才能有的眼眸,他此刻的眼神充满了欢喜和焦虑。喜的是人间终逢英主,虑的是这乱世已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