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草民的祖父已是耄耋之年,如今辛苦来此,只求能面见天颜,还望陛下成全。”
四面俱静的一刹,突有人在城楼之下高喊,没有内力,却偏偏声音洪亮到四围皆闻。“不可大声呼喊,惊了御驾便是你有十个头,也不能赎罪。”
凤君卿和云晞尚未表态,便有一个士官急急地冲了出去,推搡了一把,虽没把那汉子推到,那说出的话却让那人惊得失了一脸的血色。“陛下,娘娘,是草民草率惊了御驾,还望不要累及草民的祖父。”
云晞低首,眸光凝视着那个汉子,果见他身边有一人背脊佝偻而立。那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连头上的白发亦是疏疏落落,稀少地可怜,便连那仅有的几根看上去也即将就要脱落。“住手,休得无礼,快扶那位寿星前来见朕。”
眼见得那士官还要推搡前来劝阻的老人,凤君卿当下高声喝道。不管这是做给他人看得,还是有心接见。云晞都佩服凤君卿的胆量,毕竟这一切太过巧合,极有可能便是刺客。虽然云晞看不出那个老人的破绽,但依旧无法排除这是易容术的可能性。“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那个汉子一听,就激动地跪下了,叩拜不止,看着倒真的充满感恩。但是凤君卿依旧未让他扶着自己的祖父上来,而是另派了一位侍卫,想来也是考虑到了会是刺客的可能。“你们去拿三张椅子来。”
看着步履蹒跚,向上挪步的老人,凤君卿皱眉,朝着一个侍卫吩咐道。等到老人来到城楼之上,那侍卫就已经自楼阁中取来了三张椅子。凤君卿和云晞坐在了相邻的两张椅子上,而另一张,则是摆在了斜对面的方向。二者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想必就算那老人乃是刺客,暴起刺杀,亦来得及阻止。光是这一个安排,云晞就知道凤君卿的手下,亦是群有勇有谋之人。“老丈,快坐吧。”
凤君卿眼眸含笑地制止了想要行礼的老人,温和地请他入座。此时的他,一身霸气微敛,看着倒确实是一个极其亲民的君王。“多谢陛下接见,草民原为秀才,奈何数次名落孙山,不得见天颜。如今草民眼瞅着将要入土,只好如此行事,为得也就是一了夙愿,还望陛下不要追究惊驾之罪。”
这个老人,虽年岁已高,却身体健朗,说话亦是流畅有逻辑。年事这么高的有,但是还能如此康健的只怕不多。若是真让他榜上有名,做了一介大官,能否还有如今的这幅身板就难说了。官场诡谲,殚精竭虑,少有长命者,这其间得失又有何人可以说得清。“老丈多礼了,是那士官冒犯了,你又何罪之有。老丈年事高,却身体康健,便是朕为皇,亦是十分艳羡。”
“陛下是要活出万岁的人,草民这等年岁于陛下不过尔尔,又何来艳羡一说。”
“朕有自知之明,既是人,又如何活出万岁,朕要是能活到百年就已然不易。”
凤君卿倒是看得开,也没有受到此话的影响,反而大笑着回答。“草民惶恐,陛下乃真龙天子又怎会同我们这等凡俗之人一般。”
凤君卿说得话明明在理,偏偏这老人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口称惶恐。此般行径,此般言语,云晞倒是知道了此人为何不能中举的原因。真才实学不知有没有,但是迂腐不化决计是有,怪不得这么多年,科举都举办了好几十次了,他却依旧无法中举。“老丈,历经人世久远,想必会有些真知灼见,不知对国策有何看法?”
“陛下既然问了,老朽也只好冒昧回答了。士农工商,农的地位虽高,却不可过分的给予他们好处。陛下即位以来,数次减税,岂不是长了这些农民的骄矜之心,这可是要不得的。老朽看昔日的那些个税条,既然是老祖宗留下的,便有它的道理,陛下虽有仁心,却不宜改之……”“老丈之言虽有理,但朕却更偏向于递减赋税。农为民生之本,朕又怎敢轻之。”
凤君卿出言打断了这老者的话,看来此人不仅迂腐,还对国事一窍不通。想必此人出身殷实之家,未曾深刻体会民生疾苦,方会说出此话。凤君卿也不愿再多问,令人赏了他点东西,并差人将其扶下。“陛下,草民的家乡有一习俗。新婚夫妇需得到高龄老者的祝福,方可礼成,这寓意着今后能白头偕老,生活和美。陛下和娘娘虽都为不凡之人,但草民今日在此还是要恭祝娘娘和陛下,龙凤成祥,早诞皇嗣。”
这老者在离去前,倒是意识到了今日是立后之日,未曾急急离去,反而留下了祝福。他虽为人迂腐,不通国事,为人倒也算是耿直之辈。说出这番话时,亦是表情真挚,看来委实是出于真心,而非溜须拍马。听闻此言,凤君卿倒是有些许动容,亲自起了身,前去搀扶那老者。他的表情严肃认真,不像是搀扶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倒像是在处理一件棘手的政事。这一刻,云晞倒是有些许触动,为这人的爱民之心。人一旦老去,身上难免带着点浊臭,他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却依旧能维持着方才温和的笑容,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耐和厌弃。寻常人只怕都难以做到,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从小金堂玉马,锦衣御食,成长起来的帝王。他平时接触的甚至都是这世间最为高雅的熏香,时时刻刻遍布在他的四周。酒香,墨香,美人香……被这些香气包围的他,能抵挡臭气已然不错,更何况此时的他,还能面带微笑。或许之前的她一直都想错了,他不仅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还会是一个很好的辅助者。既然这样,她的计划便需要做出调整。她原本打算让他随着她的死讯而离去,现下看来把他留给帝国的下一任继承者,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