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嫔果是名副其实,这一手字大气磅礴,颇有大师风范。”
文太后扶着太监的手,自凤椅上缓缓地走了下来,略带赞赏的说道。她的肌肤远看依旧如二八少女,白皙细腻,细细地看的话,却不难发现岁月已然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无论是掌握着权势富贵之人,还是贫穷低贱之人,都逃不过时光,无情的侵蚀,唯一的差别不过是侵蚀的厉害程度罢了。“多谢太后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臣妾这一手离书法大师之境,相差甚远。昔年臣妾有幸得见过公子雪月的一副草帖,虽是随意写就,却也意境俱佳,那才是真正的大师之作。”
尚瑶放下手中的墨笔,低首淡淡说道,她的语声轻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执拗,好似这大师之名非是夸赞,而是一种侮辱。云晞瞥了一眼脸上瞬间有些僵滞的文太后,不得不说此刻连她都有点同情她。明明是一句不管怎么说,都很是讨巧的话,却不想刚好触碰到了尚瑶的底线。她肯定也想不到会如此,一向看着文弱的女子,竟然会因为一句夸赞而反驳她,便是单看她的神情,便知这位经历皇位更迭的女子,也是狠狠地惊讶了,要不然也不会在脸上表露得如此明显。饶是云晞都想不到,尚瑶的底线竟是这个。若是让她知道,那些墨宝都出自她的手,不知会发生什么,不过不得不提的是,这女子愈发地入她的眼了。她现在倒是想不出是什么草帖能让一个女子在千里之外,未曾蒙面就坚持的崇拜她,但是她突然就觉得昔日不知昼夜地执笔的辛苦都有了慰藉。“皇后娘娘,可否赐教?”
尚瑶没有理会,文太后的表情如何,她只是默默地转身,向云晞淡淡地请示。此话一出,文兰的神色倒是缓和了很多,说到底尚瑶还是站在她这边的,如此便够了。她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能在现下利用的人罢了,忠心与否,倒也不必。只要以后远远的避了她,莫让她看到心烦就好了。“皇后,哀家也想看看皇后的墨宝如何,不如便遂了尚嫔之愿吧。”
“既如此,那本宫就献丑了。”
云晞自然地拿起了桌上的毛笔,对尚瑶温和地笑了一笑。她今日穿的是较为隆重的凤服,衣饰宽大厚重,为了防止袍袖被墨汁浸染,便只能一手执笔,一手将广袖往后捋。如此一来,便露出了小半截的皓腕,白皙一如凝脂。美人执笔,皓腕半露,不提字到底如何,单是这场景就足以入画。众人虽未曾言语,这一刻的内心却无法否认,眼前人的风华乃是如今的她们无法企及的。单是这样一个动作,便有端芳静静流泻,掩了这一殿的荣华,只剩下墨香悠悠萦鼻。此刻,金堂御马逐渐淡去,唯余那人执笔的身影愈发的清晰,好似有她在,便如置身于清风明月之中,不提景致如何,意境便已足矣。尚瑶没有看云晞的落笔,而只是看着那道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好似隔着重山万水,犹如雾里看花一般,不明晰,但让人觉得极美。她知道自己在书法上败了,此意境就不是她能有的。不过她并没有觉得失望,相反她的瞳眸刹那明亮了起来,她没想到在宫中还能寻到,这样的一人,明明相互还不怎么认识,此刻她却觉得分外的亲切。“献丑了。”
云晞放下毛笔,理了理衣袖,缓声说道。众人都禁不住探头去看,就见几个簪花小楷静静地浮现在宣纸之上。字迹工整清秀,隐隐带着点飘逸,好似浮在云端之上,明明是极好的字,此刻看这字的人,却奇妙地自心中升起了一股失望,只觉得不该只是如此而已。而尚瑶瞥了一眼那字之后,眼里便划过了一抹了然。方才的气势,再加上如今写出来的字,只能表明云晞是在藏拙,不知道目的为何,却让尚瑶心中愈发多了一点好感。练习书法由来为得不是哗众取宠,那样便失去了本心,也练不出什么好字,云晞的行径倒也可以解释为何她能有那样的意境。“皇后的这手簪花小楷确实不错,才女之名亦是名副其实,怪道京中的王孙公子无一不想着能娶你过门。”
文兰看了云晞的字后,便扶着太监的手又回到了高座之上,语带笑意的跟云晞说道。“太后谬赞了,臣妾这不过是虚名罢了,倒是听说太后昔年在京中,才是人人称颂的才女。”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云晞又怎么会听不出文太后话中的嘲讽,明着夸奖,实则不过暗讽她,抛头露面与其他男子有过多的接触罢了。不过她自不会逆来顺受,比起昔日京中她的名头,想必她这个才女还不够看。“皇后倒是谦虚了。”
文兰此话虽依旧平和,那扶着椅柄的手,却好似要把椅柄生生掰下一块。她在家中不过是个庶女,为了嫁得好人家,便只能抛头露面,换取王孙公子的青眼相加,她只是没想到最后进宫的竟然是她。在宫中活得愈发平顺,那段过往便愈发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没有人敢触碰,亦无人敢在暗地里提起,却不想此刻被云晞直接戳破。“听闻太后还未用过早膳,如今时至将午,臣妾便先退下了。”
云晞倒是丝毫不在意将文太后得罪死了,实在不行,她大可将其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只是对日后的计划不利,她便只能先按捺不动,要是某人真这么不识时务,她倒是不介意先除了她。“不如皇后便留下陪哀家用个膳吧。”
文兰顿了顿,看了眼云晞脸上的神色,又接着道,“皇后应不会嫌弃哀家是个老婆子,不愿留下吧。”
云晞听闻此言,看了一眼故作慈祥的文兰,内心浮起一抹冷笑。不过在她正欲回答之际,却不想一道声音突兀出现,代替她说出了她正欲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