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晞听闻写意的脚步声远去后,方放软了身子,斜靠在椅背之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差一点就忍不住要违背自己先前的意志,说出一些不该说得话,幸好那人知晓她亦有底线,在最后关头离去了,她才能维持自己面上的平静。想到此,饶是以她的清冷,眼角眉梢处亦是染上了一丝自厌。明明已然做出了选择,又何苦来回波动摇摆不停;明明早知情字极苦,又何必眼睁睁任由自己沦陷……只因为一人,就将她坚定了多年一如磐石的心动摇。现在想起多年前,在师尊面前的信誓旦旦,她都不由感叹,自己还是太过稚嫩。以为可以终生不去碰情,到头来才发现,这一切都由不得她。自落英谷相遇,她就已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不,或许还在更早之前,在她颠沛流离,性命垂危之际,那丝诱因便早已种下。只是彼时年幼,她又被仇恨蒙了心,才会忽略了那朵青莲的暗香,其实早已丝丝入扣于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因这江山爱情,两难之选,她只能夹在中间。仰望着天堂,偏又俯视着地狱,两者皆是寸步之遥,可她却永远都无法真正触及一处,半喜半悲,其中滋味又有何人可以了解?“主上……可需属下派人引开意王?”
风郁隐在暗中,目睹了云晞刹那的神色变化,面露不忍之色,方低声出言相询,只是他毕竟摸不清云晞的心意,因此问话时便不免有些迟疑。云晞听闻风郁出声,便知是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而被他看出了端倪,轻声一叹,便迅速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恢复了一派古井无波之派。“毋须如此,他既来此,必不会轻易离去,朕亦不想再生事端。”
“此次揣测主上心意,实乃风郁之过,还请主上责罚。”
风郁见云晞恢复了常态,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肃然跪下领罪。世人常道君心难测,其实这难就难在即便知道也不可显露,因为帝王心意若是可以妄加揣测,那便失了君臣之别,也因此风郁才会在说出那句话后,毫不迟疑地便跪下请罪。“阿郁快快请起,朕并无责怪你之意。你说此话亦不过为了解朕困境,朕又岂能不识你的好意。你倘若这么说,倒显得朕气量太小,容不得他人进言了。”
“主上心胸足以容纳江海,风郁自不会有此想法。”
“阿郁,你素来不会说这些客套话,如今却也染上了说这些套话的习惯。说来说去,你们同我到底是疏远了,看来这帝王之位注定是要孤寡一生的。”
云晞见连平时最为寡言的风郁都说出了这些客套话,不免触景伤情,不过她的情绪也并未持续多久,就转瞬收敛了起来。这些她在坐上这帝王之位时,就已然有了觉悟,如今会如此感慨,说到底也仅是因一人一情而已,原来她看尽勾心斗角,自己本质也是不改自私。“阿郁,你且退下吧,今后只需按本心来即可,朕若是要怪罪你,仅凭几句话亦是无用。”
云晞见风郁脸上也颇有感慨之色,一直温和的眼瞳也刹那笼上了雾霭。世人只道往事不可追忆,但到了当真面对自心之际,才知道此话委实太过轻巧。而风郁闻言,也不再滞留,再一次地将自身融入了黑暗之中。他本就是寡言之人,见云晞亦是不喜他的这些客套之词,也不再勉强自己,去行那些行礼告退之事,沉默着,便消失在了云晞面前。而云晞在风郁离去后,却是久久未曾改变过自己的坐姿。她如今才知,她师尊所言句句无错。这天道确实公平,它赐予了她世人艳羡的一切,却也拿走了她珍视的一切。而他与她的相遇,应该也属于这上苍所降下的惩罚之一。之前深陷其中,靡靡不解。如今回首他顾,她又岂能不知,从初识到初知,他与她之间并不缺缘,只不过是那缘,却于常人不同,乃是孽缘罢了。而就在云晞感叹她与写意之间的孽缘之时,身在千里之外的君卿也在苦笑,他与云晞之间的孽缘。说到底他亦是一国之君,才智上并不输云晞,可还是中了她的算计。虽在那圣旨中言明,今后是他二人之宫,可再怎么美好的说辞,也无法掩去其后的本质。他即将要从一位身拥一国的君王,沦为她人后宫的一抹点缀,区别只是在于他的身份可能更尊贵一些。而导致这种种因果变化的原因,却并不复杂。一是因为他失了警惕,太过重用他国之人;二却是因为他不可原谅的动了情。倘若只是因有几个叛徒,哪怕那几个叛徒位高权重,他亦会选择同日晞开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亦是从血腥中得来的这张帝座,最不缺的就是狠心,可最后还是被那人三言两语,选择了屈服。他之前本一直在暗示自己,答应那人,不过是因为她有了他唯一的孩子,而且不出所料的话,那孩子也会是最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继位之人。但他的内心深处却一直知道,他应允不过是不想同那人在战场之上兵刃相对。可当他收到线报,知晓写意出现在了云晞的军营之前时,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希望能拥有她的心。应允也罢,禅位也罢,他只是想更接近那人的心。而如今现实莫不是给了他巨大的打击,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依旧还是敌不过他五弟轻描淡写地出现……“冯喜,迁宫事宜安排的如何了?”
君卿转身,脸上的苦涩已然全部收敛,剩下的惟有,独属于帝王的,不动如山地威严。“启禀陛下,一切准备妥当,只是有一些大人执意不肯随陛下离开,还有以李大人为首的清流,也还在宫门之前跪着。”
冯喜敛眉垂首回道,他知晓这几日他们的君王,虽表面上平静无波,那眉间的褶皱却是日复一日地深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