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梦梦非语，伊人若水水长流；唯愿化蝶随爱去，不羡独柳身一隅。

话说云头落下一人，小黄龙定睛一看，来人身高过丈，蓝发白须，额现金纹，眉若剑星，目似深潭，身穿龙鳞宝甲，细腰乍背，中缠一鞭，乌黑透亮，右手执戈，左手负后，步现杀气，足踏威风。只听来人说道：“你便是敖明的三子，小黄龙敖泽。”

声音空灵浑厚，摄人心魄。小黄龙傲然答道：“是便怎样？”

来人冷笑一声，说道：“是便受死。”

小黄龙恼道：“你是何人？我与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如何这般说话？”

来人说道：“你无须知晓我来历，只须受死便是。”

小黄龙怒极反笑：“我倒要见来，究竟我死，还是你亡。”

随即，金枪一抖，一道寒光直奔面门而去。

那人也不躲闪，气定神闲，待金枪将至，右手挥戈一拍，磕开金枪，顺势左掌一送，一股气劲呼啸而去。小黄龙识得厉害，一个鲤鱼打挺，躲过掌劲。那人“咦”了一声，说道：“有些好本事。”

小黄龙也不答话，舞动金枪，上下翻飞，左右奔腾，如梨花带雪，似落叶卷纱，四面八方，皆是枪影，罩了个密不透风。然每每似要扎到，也不见那人如何闪避，却总是差之毫厘，无法得手。小黄龙心知来者不善，本领高强，遂手上加劲，金枪风驰云卷，疾如雷电，那人见枪势陡然凶狠，也不敢大意，压下金枪，反手一翻，分三路刺去，一路奔咽颈，二路奔前胸；三路奔小腹。小黄龙左突右闪，险险避过长戈，一个乌龙搅尾，直打那人双腿，那人一戈挡住。这场斗，真是个惊心动魄，地动山摇，好杀也：

你来长虹贯日，我往风起云涌，四方走兽窜，八面飞鸟惊。那一个追杀落苍穹，这一个对决应潮生。金枪狂舞拍浪卷，长戈不怠摧木折；手持星月满江照，足奔红焰通彻明；太子心中有牵扰，来将却往死里挑；宝甲抖擞凝霜雾，青袍飘凌洒寒琼。那壁厢，一声大喝现鬼煞；这壁厢，双目如炬显神威。各不相让斗战勇，不知哪个狠辣哪般柔。

俩人各骋神威，斗了三十回合，那人越杀越勇，小黄龙渐渐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心道不妙，遂使出看家本事，只见金枪旋动，一跃腾空，四周瞬间暗了下来，小黄龙手中金枪愈旋愈快，俄而不见踪影，只化作点点星光，那星光在暗空中停顿一下，随即汇成一股星柱，光芒夺目，如驽箭离弦，飕飕打将下来。那人见此招厉害，凝神而视，从腰间取下黑鞭，往空中一抛，只听到五雷轰鸣，那黑鞭穿过光柱，破空而上，小黄龙直觉眼前一闪，未及反应，胸口已受一击，登时一口鲜血喷出，如断线风筝一般，从空中跌落下来。

那人收了黑鞭，执起长戈，走到小黄龙面前，冷眼看着。小黄龙强撑身子，断续问道：“你，你究竟何人？”

那人回道：“你好歹也是南海三太子，我便让你死个明白，你可听好，我乃西昆仑壑海太真玄龙，今番此来，专为取你性命。”

小黄龙听罢，仰天长笑：“我道是谁，原来你便是玄龙。你倚仗天龙权势，让东海龙王逼迫公主嫁于你作妾，以为探囊取物、水到渠成，却未料公主与我因缘际会，情好意合，拂了你的脸面，于是这般寻仇来了。”

玄龙似被说到痛处，脸色一变，勃然大怒：“我统上界天龙，御下界海龙，九天四海，看上哪个龙女，还不是她的福分，又有哪个不是心甘情愿，三公主若不是受你蛊惑，岂敢违我心意。”

小黄龙啐了一口，喝道：“此言荒谬绝伦，你久居高位，已被浮云蔽眼。世间龙女，各有不同。虽有贪恋权势、醉心富贵者，却也有不惊宠辱、追求真爱之人。你以为统御九天四海之龙，要哪个女子，哪个女子便会从你，殊不知乃你以权所诱，以势相逼，真心待你，却有几人，纵有一两个痴情女子，也定然被你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消磨得心死心伤。亏你在此，自以为是，大言不惭。”

玄龙听得气冲斗牛，七窍生烟，骂道：“竖子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小黄龙回道：“我死不足惜，只可怜公主，化成那冰冷顽石，受那无尽苦难。我死之前，唯有一愿。”

话未说完，玄龙已怒不可遏，操起长戈说道：“死在眼前，还谈甚么心愿”，随即，一戈刺去。小黄龙鼓起最后气力，化为黄龙，吐出一股黄烟，将身子隐于其中，直朝浮山飞去。

玄龙冷笑道：“还要垂死挣扎。”

遂祭起黑鞭，那黑鞭呼啸一声，紧随黄龙身影而去。公主久不见小黄龙归来，又见龙岩电闪雷鸣，走石飞沙，心下着慌，不知出了何事。蓦然，一个身影飞速而来，公主定睛一看，乃是小黄龙，喜出望外，正欲说话，却见小黄龙身后，一道黑光，夹杂风雷之声，尾随而至，急如流星，快如闪电，眼看追到，公主忙喊：“小心身后”，话未说完，睛天一声霹雳，小黄龙哀嚎一声，全身一抖，鳞甲纷落，鲜血狂吐，就在公主眼前，跌了下去，直落入万丈深渊，再无声息。公主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小黄龙”，随即全身通亮，化为一块顽石，只留下一声叫喊，缭绕空谷，悠悠不绝。有诗为叹：

孤雁荡千云，箫鼓绝声寂；

咫尺诉悲语，只影向谁依。

相爱本不易，相守却更难；

相别会有时，相逢了无期。

就在公主化石之际，玄龙飘然而至，收了黑鞭，缓缓走到公主面前，负手而立，横眉冷眼，啐了一口，即驾云离去。

罗浮山顶，天幕寂寂，月华清冷，落花飘零，老鸦独鸣，青柳垂影，只一块青色顽石，静静伫立，微微前倾，不知望向何处？看向何人？

罗浮山下，寒风呼啸，峭石云举，临崖危峻，海浪翻腾，鸥鸟飞旋，小黄龙的尸首，时起时伏，随波逐流，不知飘向何方？搁向何所？

罗浮山间，青松墨绿，鸟语婵鸣，蜿蜒小径上，只见一个道人，领着一个童子，衣袂飘飘，施施而行。行至崖边，驻足而观，见小黄龙尸首浮于碧波之上，叹道：“可怜一对痴情儿女。”

遂令童子捞其上岸。童子得令，使一个分水诀，抱起小黄龙，来到道人面前。道人注目俯视，见小黄龙后背正中，现一块黑印，碗口大小，血肉模糊，焦臭刺鼻，自道：“这玄龙也是，以大欺小，赶尽杀绝，非正道所为。”

童子说道：“老师，这黄龙死去多时，如何能救？”

道人笑道：“且带回大罗宫玄都洞，我自有方法。”

两人驾起云头，悄然而去。

一路飞驰，不到片晌，已至洞府，道人令童子将尸首放至临风石上，说道：“老师移驾兜率宫时，将紫金葫芦留在八景宫，你且将它取来。”

童子进到八景宫，将葫芦拿于道人。道人倒出一粒金丹，童子不解，问道：“此为何物？有甚功效？”

道人回道：“此丹名曰五壶丹，乃老师往三十三天之上，取七十二株灵草，耗一百二十八座丹炉，费三百六十五载炼制而成，仅此一粒，有起死回生，霞举飞升之效，还不曾用。今番试之，也是这黄龙造化。”

童子又道：“大老爷炼丹不易，老师轻易拿出，甚是可惜。”

道人笑道：“正因炼丹不易，故老爷要寻那混沌开辟，先天抟铸之物八卦紫金炉，以炼金丹。这黄龙与那龙女，恰是引炉之人，务必救之。”

童子恍然大悟，自道：“原来如此。”

道人将金丹拈起，放至小黄龙口边，只见金丹晶莹发亮，流光溢彩，倏尔没入口中，登时一股浊气吐出，齿颊生香，后背伤口完复如初。小黄龙陡然坐起，大叫一声：“痛杀我也”，随即睁开双眼。朦胧之间，见一道人，莞尔而笑，立于面前，相貌稀奇，形容绝逸，真是仙人班首，道家亲嫡。好齐整，有诗为证：

一轮明日悬天照，五彩霞云绕环缭；

鹤鸣九臬彻空远，金顶如意透汉宵。

中门宝相现庄肃，面冠长须自洒飘；

目运慈慧见真理，袍分阴阳御万朝。

手持青锋点星卯，脚踏嘉莲震洪涛；

乾坤来去随心往，无生无灭任驰翱。

天地纵横无不窥，六桥诸门皆有到；

玄都紫府首位仙，太清神妙坐逍遥。

道人见小黄龙醒来，笑道：“如此便好。”

小黄龙浑浑噩噩，四下张望，不知身在何处？眼前何人？继而言道：“我被玄龙所伤，坠下山崖，如何到了这里？莫不是魂魄离体，此乃六桥轮回之地？”

童子笑道：“你本已死，幸被师尊所救，赐你金丹，死而复生。此处洞天福地，璇霄丹阙，名曰大罗宫玄都洞，哪里是甚么六桥轮回。”

小黄龙惊喜交加，赶忙伏地，叩首拜道：“多谢仙人搭救。”

道人微微颌首，示意起身。小黄龙又道：“仙人救命之恩，小龙感激涕零，敢问仙人尊号？小龙自当铭刻心上，不忘仙人恩德。”

童子接道：“此乃太清道德天尊座下，三教首仙玄都大法师，前番你挣脱九龙仙锁，逃出深井，便是老师暗助于你，今番又将你起死回生，也是造化。”

小黄龙听罢，连连叩首，泣道：“我遍寻恩人不见，原来便是仙师。仙师大恩大德，小龙没齿难忘。”

玄都大法师笑道：“你不畏艰险，救下万物生灵，苍天感念，我相助于你，也是你福缘所至，且你我又有师徒之缘，不必言谢。”

小黄龙两泪潸然，连叩三首，拜师行礼，又问了景风童子名号，口中称道：“承蒙恩师不弃，收为门下，弟子志心朝礼，还望恩师教些本事，败那玄龙，救下公主。”

法师说道：“你与那龙女之事，我已知晓，虽说你俩珠联璧合，情比金坚，又造下无量功德，但终为神龙之种，私行婚配，即是犯上作乱，合该受些惩戒，也是劫数使然。至于败那玄龙，也不是甚么难事。”

小黄龙又道：“那玄龙道法高深，武艺高强，更有一鞭，通体黑亮，一旦祭出，伴有五雷之声，雷至鞭打，厉害非常。”

法师笑道：“那鞭名曰玄雷鞭，乃是西昆仑壑山上一支竹节，受了一百二十一载五雷轰鸣而化，西王母因玄龙为守护天龙，故将此鞭赐予。天下兵器，玄雷鞭皆可打之，你敌不过他，也是当然。”

小黄龙忙道：“原来如此，玄雷鞭如此厉害，如何能敌？”

法师说道：“你且随我来。”

小黄龙连忙起身，跟随法师出了洞府。

法师一路行走，下了大罗宫，往右来到一处仙山，小黄龙抬眼一望，只见千峰万壑，川渟岳峙，氤氲叆叇，怪松盘石，翠竹竿倒，金莲摇曳，灵芝瑞草，凤翥鸾翔，不觉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小黄龙说道：“师尊，这是何地？怎如此好景象。”

法师笑道：“此乃寒童灵山。”

言毕，走到一处深潭，唤小黄龙过来。小黄龙上前，见深潭清澈如镜，水波不兴，说道：“师尊，到这池潭作甚？”

法师令道：“你且化成龙形，到这潭中洗洗。”

小黄龙虽有疑惑，却不敢多言，遂化了龙形，跃入潭中。一入潭水，登时醍醐灌顶，全身一阵清凉。待游戈片刻，出了潭来，已是身轻如燕，焕然一新，只见毛皮蜕去，换了头角，金鳞金须，四爪生辉。小黄龙收了龙形，落了下来，拜道：“师尊，此潭甚是奇妙，徒儿一入潭中，头脑通明，仿佛脱胎换骨。”

法师言道：“此乃灵山化龙潭，方才你入潭中一洗，已除六尘，明六识，我再授你法宝，你好生修习。”

随即，手指深潭，一股水柱缓缓而起，现出两物，乃是一杆长枪，一个玉环。那长枪一丈三尺，枪尾盘龙，枪尖似龙口吐舌，金光闪烁，寒星点点，端得是锐利无比，神化无穷；那玉环更为奇特，乃是两环相连，一环通体瓦蓝，一环通体绛紫，圆而中空，空而不浮，呈人天一理，天人一贯之象。法师先将长枪与黄龙拿下，说道：“此乃蟠龙枪，原是女娲助轩辕战蚩尤时，遣九天玄女所送精钢，轩辕用来炼器而败蚩尤，却留下一块，我教天尊制了这蟠龙枪。此枪吞云吐雾，变化莫测，寻常兵器难挡其锋。我且教你心法。”

小黄龙用心铭记，少时精熟。法师又给了玉环，说道：“此乃无象环，取征祸福因果，蓝环象因，紫环象果，相连一处，祸福则相因相成。持环之人，祭起此环，任那世间兵器，皆从蓝环入，从紫环出，让人自食恶果，自取其祸。”

小黄龙接了玉环，熟记心法，欲下山报仇。法师见小黄龙寻仇心切，唤过小黄龙，来到灵山之顶，望着千山暮雪，层峦叠嶂，言道：

此金顶之上，日出星汉，月落银河；金顶之下，苍穹翠微，霞蔚碧连。有道是，红尘若梦，浮华易散。花容灿烂，终须落红归土；千帆竞发，终会泊舟驻岸。人生有尽，修行无限。琴剑飘零，尚需孤蓬自振；风采飞扬，更要独立清秋。世事有起有伏，有聚有散，而势有穷极，缘有定然。我知你嫉恶好善，快意恩仇，却不知学道之人，不望一眼名利，不争一时长短，不执着痴念，不受缚怨愤，包容万物，以成万物。今日你且下山，切记得，饶人处且饶人，待修得上善若水，大方无隅之法，自有你辅佐社稷，以证大道之时。

小黄龙聪慧通明，听得教诲，豁然开朗，遂淡了寻仇之心，却牵挂公主，遂拜别法师，手提蟠龙枪，臂挂无象环，下了灵山，直往罗浮山去。至罗浮山顶，大呼：“公主，你在哪里？”

不见回应，即觉不祥，忙四下察看，山顶寒风萧瑟，寂寥无人，只一块青石，宛如人形，静静矗立。小黄龙见那青石，呆呆走了过去，眼泪簌簌而下，抚手哽道：“公主。”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空谷之间，荡起一声凄厉悲鸣，登时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小黄龙倚坐青石旁，也不言语，泪眼婆娑，任那风吹雨淋，泪湿衣襟。也不知多久，云开雾散，风光月霁。一道身影忽现空中，空灵之声随即传来：“怪不得今日心绪不宁，总觉有甚么事，未有了断，故来察看，原来你这竖子，还未死绝，真是岂有此理。”

小黄龙倚靠青石，也不理睬。来人落下身形，正是玄龙，只见满面怒色，又带惊疑，上前说道：“你那心上之人，已化作青石，无知无识，无声无息，纵有斗转星移，九转玄功，亦不能挽回。你便死了这心，随她一起去罢。”

小黄龙转首，忍住怒火，说道：“公主之事，与你何干？你仗恃法宝，又来逼杀，是何道理？”

玄龙笑道：“世间之事，哪里有甚么道理。要你死，你便得死。”

小黄龙回道：“要我死，也非易事。”

玄龙疑道：“奇哉怪哉，以往玄雷鞭打将拿人，无有不中，无有不死，你受了两鞭，明明见你跌落深渊，已然横死，为何尚存？”

小黄龙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虽遭难，自有仙人相救，你逼人成亲，作恶多端，今日要好生教训来。”

玄龙仰天长笑，说道：“竖子口出狂言，凭你道法武艺，焉敢说此大话。今日我要你重入阴府，永不超生。”

小黄龙回道：“勿需口舌之争，试过高下，自然便知。”

小黄龙右手虚空一抓，一柄长枪现出，玄龙“咦”了一声，说道：“这是甚么枪？与原先不同。”

小黄龙道声：“此乃蟠龙枪，今日要你领教厉害。”

玄龙知是宝枪，不敢大意，现了长戈，全力迎战。只见小黄龙抖枪刺来，玄龙仍以逸待劳，待得近前，使一个风柳迎月，用戈往外招架，哪知小黄龙腕子一压，直奔前胸。玄龙赶紧扭身，小黄龙枪至中途，招数又变，枪端一抬，枪尖一低，扎向玄龙小腹。这一枪，疾如雷电，长驱直入，眨眼便至。玄龙躲闪不过，心急之下，忙使一个龙转乾坤，哪知躲得慢了，腰上宝甲被穿个正着，也是宝甲坚实，未伤着皮肉。

玄龙往后一退，面色通红，心道：“这黄龙枪法精进如厮，必是受了高人指点。”

于是倍加谨慎，见小黄龙摇枪而来，遂使出看家本事，长戈抖擞。上三戈，囚牛腾空，下三戈，睚眦斗环，中三戈，嘲风破煞，左三戈，蒲牢登云，右三戈，狻猊盘根，前三戈，霸下负重，后三戈，狴犴击鼓，内三戈，负屃盖顶，外三戈，螭吻吞雾，刺眉心，挂双眼，拉两肩，打前心，带两肋，穿小腹，游龙出海，螭蛟翻身，变化无穷，神鬼莫测。

小黄龙也不示弱，使开蟠龙枪，一扎青龙出九天，二扎白虎穿长林，三扎朱雀漫空舞，四扎玄武彻地走，五扎麒麟踏火灵，六扎凤凰展彩翅，七扎梼杌搅荒中，八扎穷奇绝食路，九扎饕餮断归魂，十扎混沌撕面目，似雨打梨花，左右横打，如银蛇乱窜，前后纵扎。那枪尖随风而动，雾涌云蒸，直将身形笼于烟云之中，分辨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来枪。

两人枪来戈往，杀得难分难解，天昏地暗，眼见得一百回合，未分胜负。这一个，恨不能一枪刺个透心凉；那一个，恨不得一戈拉成两半边。这一个，怒目圆睁，竭尽全力；那一个，咬牙切齿，拼了性命。小黄龙双臂叫力，一招快似一招，一枪紧似一枪，玄龙汗流直下，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眼见落败，心道：“打人不过先下手，我可用玄雷鞭胜他。”

将戈一晃，跳出圈外，解下玄雷鞭，往空中一祭，五雷轰鸣，震耳欲聋，那鞭刷刷打下。小黄龙见鞭来得厉害，忙将无象环从臂上取下，望空抛起，叫声“着！”

蓝环一闪，见一道蓝光射出，将鞭笼住，唿喇一下，收了进去。玄龙摸头不着，正在疑惑，又见紫环一转，玄雷鞭飞了出来，直朝玄龙而去。玄龙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跌在地上。这正是：

海汇百川化云水，飞花落叶世无常；

善恶因果随心造，福祸倚伏由自伤。

小黄龙收了法环，执枪而指，玄龙忿道：“此是甚么法宝？”

小黄龙回道：“此乃无象环，因果相连，福祸相倚，专打你这等不存善念，为非作歹之人。”

玄龙疑道：“不知哪位仙家？赐你此等异宝。”

小黄龙答道：“大罗宫玄都洞玄都大法师，乃是尊师。”

玄龙气道：“我道你如何能破玄雷鞭，原是玄都上仙授你异宝。太清人教与我西昆仑同体一脉，他如何管此闲事？”

小黄龙见玄龙执迷不悟，毫无悔恨之心，气道：“你仗势欺人，处处为恶，早已天怒人怨，还要怪罪他人，真是岂有此理。”

玄龙蔑道：“弱肉强食，天地本就这般道理，你要杀便杀，勿要多言。”

小黄龙怒从心起，气愤填膺，正想一枪了结，忽想起尊师所言，收枪说道：“从来天运总循环，报应昭彰善恶间。我不杀你，望你改过自新，好自为之。”

遂转身离去。玄龙拭去嘴角鲜血，往空中吐出一股清水，化了龙形，腾空而去，云中传出一声：“今日之辱，来日必要讨还。”

小黄龙闻玄龙之言，苦笑一声，不作理睬，径自走至青石旁，心中空空如也，于是茫然坐下，默然不语。思忖良久，起得身来，看着蓝天浮云，感受长风洗髓，豁然开悟，对青石笑道：“公主，你化作青石，我也不愿独生，这便陪你在此，看白云苍狗，桑田沧海。”

随即，纵身一跃，潜入深渊，直朝东海而去。

东海龙宫，敖广得报，孤岛不翼而飞，大惊，遂令打探，得知孤岛与罗山合体，公主与黄龙相会，心中又疑又怕，疑的是孤岛如何浮动，怕的是玄龙怪罪，担待不起。欲去查看究竟，忽宫外一阵喧闹，随即，化蛇踉跄进来，禀道：“小黄龙打进宫来。”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身影，昂然直入，敖广定神一看，赫然是小黄龙，却又和原先不同，头角生辉，金鳞披甲，雄姿英发，威武不凡。敖广急令化蛇、蚩尾、螟蛟等将，捉拿黄龙。小黄龙蟠龙枪一现，荡起一股水流，退开兵将，说道：“今日我来东海，不为寻仇，只借凝石一用。”

众将见黄龙神勇，不敢上前，敖广听得黄龙之言，一时摸门不着，怒道：“你来此作甚？小女现在何处？”

小黄龙遂将前事详陈，敖广得知公主已化青石，颓然而坐，疚心疾首，神伤片刻，方抬起头，问道：“你今日来我龙宫，借凝石何用？”

小黄龙悲笑：“我与公主心心相印，生死相随。如今公主化为青石，孤立霜峰，我不愿独自苟生，只望也化青石，陪在公主左右。”

敖广听了此言，不胜唏嘘，方知小黄龙乃是真心对待，内心有些不忍，说道：“小女已成这般，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小黄龙说道：“如若不借，我自当取之。”

敖广见其目光坚定，心意已决，一拂衣袖，缓步走道：“你且随我过来。”

随即，领小黄龙到了水晶殿，入凝石阵，将顽石取出。小黄龙立在面前，那顽石青光一现，射中其身。小黄龙道了声谢，遂驾了水遁，往罗浮山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小黄龙到了罗浮山下，腾空跃起，忽见空中来了一位道人，牵牛乘云，香风袭袭，原是玄都大法师驾到。小黄龙忙上前叩拜，欲将败玄龙，闯东海之事相告，法师却抚肩笑道：“好徒儿，你所作所为，为师全然知晓。虽说学道之人，讲求修身养心，寡欲自然，但道家有云，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你能如此重情重义，乃是真心实诚之人，为师深为欣慰，当成全你二人。你受那凝石神光，且与公主在此共守，日后自会有一人，到这罗浮山，救你二人出来，你可同他去，扶助晋室南渡衣冠，存续中华，自有一番正果。”

小黄龙大喜，说道：“多谢老师。”

待法师驾云而去，小黄龙径自到得公主身前，牵情顾首，倾心相对，缓缓化为青石。有词为叹：

明月升，海潮平，暮染鳞波，波上闲鸥静。一叶扁舟荡孤水，夜回烟云，空向寒汀觅。归不语，对无听，柳笛泛思，只伴秋歌行。更阑人寂两石倚，星照罗浮，谁解婵娟意。

又有诗为赞：

蟠龙金枪安天下，无象玉环保乾坤；

待得云开雾散日，双龙破石话传奇。

此是双龙相会，罗山与浮山合体，两人为爱执守，共化青石。后葛洪下山，正应西晋建国二十四年之后。不知人间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