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傀儡的彻底消散，克莉丝摊开手，掌心仅剩些许粘附的颗粒，她勾起手指慢慢将它们剥落，随后掸了掸腿上的灰尘，从钟啸身上挪开并退到一旁。

也许是由于医院刚建成，还未来得及规划区域，这片空地上堆放着一摞一摞的沙土。风还未停，满天飞舞的沙尘不断拍向克莉丝，只见她半闭双眼，方才锐利的目光逐渐变得涣散，沉着头像在思考些什么。

耳边仍旧回荡着人群的骚乱声，这令克莉丝久久难以平静。不知从何时起，她对这种集体的恐慌产生了一种特殊的生理反应，并不是同样的恐惧，而是极度的压抑与痛苦，一点点蚕食她的理智。

她伸手扶着胸口，心跳速度飞快，远处的人声如蜂鸣萦绕在耳边，方才紧握傀儡右臂的触感也再次浮现掌心。她感到头晕，感到窒息，感到脚下一阵发软。

可她清楚，找人救治钟啸才是当务之急。深吸一口气，略带颤抖地分作几段呼出，随后她走向了逐渐平静的人群。

域历1545年8月4日，晚十一点。

这已经不知是钟啸第几次昏迷，或者说，不知是他第几次逼近死亡。好在靠着纳鲁斯给的最后一瓶药水，昏迷时间并不算太长。更令众人感到庆幸的是，虽然从午后便持续留意病房周围的动静，但在钟啸昏迷期间并未再次出现傀儡。

“你终于醒了，钟啸！”

睁开眼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哥比莫拉正戴着一副与他脸型严重不符的黑框方片眼镜，坐在左侧的一张躺椅上敲着电脑。

但随后他便摘下眼镜，合上了电脑，“是克莉丝女士将你送到急诊室的，同时我们打过去的电话也是她接的。如果不是她，我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现在在哪？”

“刚刚出去打电话了，卞星辰在隔壁休息。”

说着他指了指另一侧紧握箭柄斜躺在病床中央，一条腿垂落在地的影，“为了防止再次遇上傀儡，他从下午开始就一直高度集中注意力，可他毕竟今早才恢复，所以一小时前体力不支睡过去了。”

“他会这么警惕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白天遇到的傀儡的确十分棘手，换作是谁多少都会心有余悸。”

“你应该更有感触吧！”

“的确。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了，但能把人逼到那种地步，不论如何都会在心中留下烙印的。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如果克莉丝没有及时出现，我们这一局可能就要被将军了！”

“将军？你想过若是真的被将军了，之后事态会如何发展吗？”

“……”

“影是因你而踏上这条道路的，卞星辰也是受你影响决心前往拉曼克察的。且不提你们之前的遭遇，哪怕是在我加入后，我们也遭遇了数次几近分崩离析的劫难，可每次恢复平静后不久，曾经发生的事似乎都会被抛之脑后。我们只是一路跟着你的脚步，去完成心中各自的目的。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看来，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我们也许会放弃，即使没有放弃，内心也可能会产生极度的动摇！”

看着眼前的哥比莫拉，钟啸沉默许久，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一番话。虽然自己有着向死而生的决心，但从一开始便为回蓝星而踏上路途的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很早开始，便不再是为自己而前行的了！

想来也是，从最初为找寻回去的方法，到现在几乎将全数精力投注到傀儡师身上，他的心境早就发生了变化。也许他很早就意识到了，只是缺一个人去拨动这根弦。

见没有得到回应，哥比莫拉再次打开电脑，点进历史界面后将它摆在钟啸面前，“我很抱歉，你才刚从昏迷中醒来，本应该静养的，我却一直在旁边说这些话，不过……我希望你还是能看看这个——”

这是一则新闻，今天早上八点四十七分，在拉曼克察维尔金区发现了一名衣着单薄的男性尸体，其腰部与头部均受到枪击，被认定为当场死亡。后经比对，发现是当地一刑警分队的干警。

“仅仅只看这些信息，似乎只是一起比较恶劣的凶杀案，但联系你之前提到的对傀儡师的秘密调查与这巧合的时间点，我很难不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而且据之后的报道，这名刑警有着极高的专业素养，在五年前的扫黑一战中凭一己之力对抗数名装备精良的帮派骨干，所以，袭击他的人绝对非同小可！而正因如此，我才想告诉你——停下来吧，前面是长夜！”

“你醒了？”

还没等钟啸回应，门外传来的女声便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见到是克莉丝，钟啸心中先是一颤，但很快又平静下来道：“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我们这下扯平了。”

“没想到你还留在这儿。”

“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在这儿。本来只准备请一天假，不过现在变成两天了。最近莫顿想把管理所里的档案重新整理一遍，加上总局那边发来许多新的材料，他已经焦头烂额了，刚刚还打电话催我明天早点回去。”

“熬到这么晚，看来又喝了不少咖啡。”

“……”

“你应该不只是想说这些吧？”

“听他们说，你们不是第一次遇到白天那种事情了，为什么？”

说着望了望哥比莫拉。

“我可是线索之人啊！”

“我正是想问这个！你绝非能寻找傀儡师的线索那么简单，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这话，哥比莫拉不禁咽了口口水。

“对不起，这……我不能说。”

克莉丝的神情顿时暗了下来，“那……像这样的事，你们还要继续吗？”

此话一出，哥比莫拉也扭头望向了钟啸，他很惊诧——克莉丝想得到的答案竟和自己想要的出奇得一致！

“当然！”

这两个字似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如同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声音很微弱，但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坚毅。

钟啸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身旁的二人却一同愣在了原地。

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何种力量在推动他继续下去，虽然不明白为何他能回答得如此干脆，但这个答案正是克莉丝所希望的——昨天下午，她收到了来自克里斯的最后一条短信，

称他已经离开了凤岚都。

时间如此巧合，加上克里斯的灵力加持，克莉丝很难不认为弟弟的离开与钟啸寻找到的线索有关，若真是这样，那他必然已经在前往拉曼克察的路上了！如果不想再出现五个月前的悲剧，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人能抢在克里斯之前找到傀儡师。

“既然这样，能让我再欠你一个人情吗？”

钟啸眉头微皱，“说说看！”

……

哥比莫拉放下电脑，起身走向窗边，他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但到真的从钟啸口中听到，内心却仍旧无法平静。

次日清晨，钟啸等人与克莉丝一同来到住院楼前方的花坛，作为医院的最中心位置，几人准备在此地分别。

凉风拂过，影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这个世界没有太阳，但光线中携带的温度仍旧使得这里的昼夜产生了较大的温差。

朝露垂在叶端，滴落打在新翻的泥土上，由于昨天夜里的大风，花坛边上散落着一地的树叶与花瓣。

满地红绿中，一抹黑色闪入钟啸眼帘。

虽然这个世界有很多动植物都是第一次见，但大部分还是在钟啸的认知中。就像现在地上的这片花瓣一样，虽然在蓝星极其少见，属于珍稀品种，但在自然杂交的情况下，曼陀罗的后代中出现黑色花朵的概率也并不完全为零。

可即使知道有概率，但真被自己遇见，也很难不称得上是一种奇观。

钟啸走上前，俯下身拾起两片花瓣。

看着钟啸手中的花瓣，克莉丝随即说道：“黑色的花瓣很少见。”

“知道花语吗？”

“什么？”

“花语是指花朵具有的人为赋予的象征意义，很多人都喜欢用花来表达某种感情与愿望，不同种类的花有着不同的花语，例如玫瑰的花语是爱情。”

“那这片花瓣……”

“黑色曼陀罗，花语是——复仇！”

听到这儿，克莉丝好奇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就像我昨晚说得那样，我会帮你！”

说着将一片花瓣放入她的手心。

随即钟啸用手指夹住另一片花瓣，放入自己的上衣口袋，“我保证！”

克莉丝望着手中那片黑色曼陀罗，沉默许久，随后握紧拳头，抬起头对着钟啸说道，“祝你们好运！”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几人的注视下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