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她走到那户人家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那妇人身形一顿,而后转身,拖沓着步子往门口走来。她甫一见到如意,有些吃惊,如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好人,她粗着声音道,“婆婆,小生是外地人,因家中有急事要赶回去。眼看城门就要关了,小生又寻不到车马···”说到这,如意瞟了一眼妇人身后的驴车,笑道,“不知可否借您家的驴车一用?”
那妇人见如意生的和善,手中也确实拎着包袱,心下便去了几分疑虑,但仍是没有将门完全敞开,“公子且等等,我去唤我家老伴来。”
如意点点头,她也没指望这妇人会驾车。“好,婆婆且去,我等着便是。”
那婆婆转身,往屋里走去,边走嘴里边喊着一个名字,如意也听不大懂。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左腿好似不大方便,走路一瘸一拐的。那老头先是警惕的看了如意一眼,问道,“小哥儿也不像是坐不起马车的人,为何会寻上我家的驴车?”
如意尴尬的笑了笑,“不瞒您说,小生在这迷了路,等了半日也不见有马车经过。”
后头站着的妇人闻言笑了,“怪不得,我们这里巷子弄堂最是多,你一个外地人,迷路也不稀奇。”
如意看向那老头,“您若是能将小生送到城外,小生会付您车马费的。”
那老头摆了摆手,“我这驴车平时也会捎些邻居去街上,车钱都无所谓,只是我这车上有些寡陋,你···”老头看了看如意的衣裳,有些犹豫。“不碍事的!”
如意连连摆手,“我先下只赶着回家里,坐什么都一样的。”
那老头见如意说话直爽,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让那老婆婆将车里的草料都搬出来,自己去车边套好了驴子。车里确实简陋,只有两条长长的木凳,四周是竹条编的草棚。后头直接就用了一条褐色的破布遮挡着。如意用手拍了拍木凳,便直接坐了上去。驴车远没有马车行的快,而且颠的厉害。如意被颠的一阵阵反胃,但还是尽力的忍住了。车没有窗帘,如意靠着外头的声音才知道是到了街上。这老头走的应该就是巷子口的泰华街,如意的身子抵在驴车的内壁上,防止自己摔倒。微风徐徐的吹着,将后头的帘子吹的一荡一荡的,隐约间,她仿佛看到了路边行色匆匆的一个少年,半边脸像极了长生。她吓得忙用扇子遮住脸,伸出一只手拽住车帘子,防止它再飘起来。泰华街离城门口有一段距离。驴车刚使出城门,如意就见有一队人到了城门口开始检查来回路过的人。她不禁庆幸自己动作还算快。“大爷,讲我送到这就行了。”
如意朝着外头喊道。那老头应了一声,驴车便停了下来,如意下了马车,从包袱里摸出一两的碎银递给他,“多谢。”
那老头见如意递过来的是银子,吓了一跳,忙道“小哥,我这是驴车,用不了这样多钱的,你这些银子都能将我的车买下来了!”
如意笑了笑,“您在城门关掉之前将我送了出来,还未好好的谢您,您就拿着吧。”
天色渐渐暗了,如意也不好继续耽搁了,又将银子往前递了递。那老头还是不肯接,“你若真的想给,给我十文钱便够了,我给这驴买两斤草料。”
“我回的急,身上没那样散的钱,您且收着,我还有事向您打听呢!”
如意直接将钱搁到老头坐的车板上。那老头犹豫了一下,便收下了,“小哥有什么要问的?”
“这里可有镖局?”
“镖局?”
那老头想了想,“城里倒是有两家,再远些,前面二十里处有一家。”
城里显然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可这远些的,对她来说也太远了,二十里走完估计腿都废了。那老头见如意为难,又加了句“这里经常会有城里的镖局出来经过,我那儿子便经常出城走镖,今日晚上会有一队往榆县去的。”
如意大喜,能有镖队跟着不仅安全还方便,最重要的是人家识路啊!“大爷,榆县离通州有多远?”
“通州?”
那老头惊了一下,“现在那可乱着呢,小哥的家是通州的?”
如意摇了摇头,“我有个亲戚在那,我想看看先去寻他。”
那老头似是松了口气,“小哥,那地方可去不得啊,若真要去,不妨等过了这阵子再去,那现在正打仗呢,皇上都派了镇南王过去镇压了!”
如意默了默,看来秦晗将秦策失踪的事压下来了。那老头见如意不吭声,以为他生气了,忙道,“通州和榆县是一个方向,但榆县只两日就到了,通州可要一个月呢!”
如意笑了笑,“无妨,多谢大爷告知!”
那老头“啧”了一声,“我也不懂你们读书人的礼数,你若是想跟着镖局走,我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到那寻了我儿子,与他说一声,让他出城时捎上你。”
如意忙拱手道谢,“那我便在此处等着。”
那老头笑着点了点头,调转了方向回城了。如意将包袱拎在肩上,走到了不远处的茶棚处坐下了。太阳虽已经落山,但离天黑还有些时间。如意要了一碗茶,独自坐在了角落里等镖队出城。茶棚一向是各种八卦交流传播的场所,如意这一碗茶的功夫,也听了不少,大部分都是关于通州那边的事情。“我一个远方的侄子随着镇南王去通州平叛了,他上回来信说镇南王失踪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神秘兮兮的跟对面几个人说道,“本来以为镇南王要班师回朝了,可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一点音信,我觉着,这事也有些依据···”“不可能的事!”
一个男声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大,“镇南王何许人?年纪轻轻就上过多次战场,而且还战无不胜!通州那些小小的蛮夷压根不足为虑!”
被打断的男子显然有些急眼了,“那你说!如今战事已平,为何还不见镇南王回来?”
“这种事情岂是你我能妄议的?镇南王不回说明通州还有残寇,你没听说现在通州都已经封城了吗?”
这男子声音委实有些大,茶棚里坐着的人都往他身上看去。眼看着两人就要杠上了,与他们同行的一个瘦小的男子忙笑着打圆场,“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那些匪寇确实可恨,但话又说回来,凡是有镇南王出马的战事,没有不所向披靡的!咱们只安心等消息便罢!”
说完又降低了声音,“我也觉得镇南王失踪这事儿,玄乎着呢!”
他看了一眼四周,继续道,“别的不说,咱们只论之前大皇子谋反之事,若是没有镇南王,当今圣上能不能坐上皇位,还未可知呢!”
这便又是一码事了,之前急眼的男子也小声的问道,“皇上难道就不怕镇南王功高盖主?”
那瘦弱的男子当即便附和道,“一家出两个王爷,细数前朝,又有哪家皇亲能有此殊荣?这便是头一份了!”
嗓门大的男子冷哼一声,“向来只听说过异姓王功高盖主的,这镇南王是正统的嫡系,自是与别的不同!”
如意默默地喝着茶,听了这么些,只得到一条有用的信息:通州封城了。通州虽远,可但凡哪个州县,都不会轻易封城的,除非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几个人一看便是经常走南闯北的,有些消息甚至比京城里的人知道的都要早些。如意又往城门处看了一眼,若是通州封了城,自己能不能进去都是个问题,更别提找秦策了。城门关上之前,一队人马从城内走了出来,约有十多个人,手里都提着剑。车上押送着一个个大箱子,领头的马车上还插着一面蓝色的旗子,上面写着大大的“镖”字。如意立刻便站了起来,掏出碎银放在桌子上,提着包袱走到了路边。车队越来越近,如意站在他们必经的道路上,马车经过时,一个走在最后的男子走到如意面前,问道,“可是从桃花坞巷子里过来的小哥?”
如意见他与那大爷有七八分像,忙点了点头,“正是,那位大爷让我在此处等着你们。”
“我爹与我说了。”
这男子笑了笑,他约有二三十岁,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这一笑倒是亲切了不少。他打量了如意一眼,“不知小哥要去哪?听我爹说,你要去通州?”
如意点了点头,“可否捎上我?银钱我会付给你们的。”
这男子顿了顿,“我们要去的是榆县,离通州还远的很。”
他看了看天色,“可你若是不跟着我们,今晚怕是要在此露宿了。城门已经关上了,你现在也进不去了。”
如意本来就是打算跟着他们的,况要她再进城也是不可能的。“无碍,到了榆县你们只管将我放下便可,我到时候再想办法往通州去。”
如意顿了顿,“只是不知···这银钱怎么算?”
男子往后头看了看:“你稍等,我去问问我们头儿。”
如意点了点头,看着他往队伍前头跑去。如意仔细打量了这个队伍,就见押送的这些箱子俱都上了锁,板车上还坐了三四个小厮打扮的人,看样子应该是雇主家的仆人。这些小厮都往她身上看过来,就连那些镖局的人也时不时的瞟她一眼。如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衣袖,出来的急,屋子里也没有朴素些的男装,秦策的那些衣裳她穿着也不合身。想着等到了有集市的地方,再买一身简单的。“小哥。”
那男子很快便跑了回来,“我们头说,你没带什么行李,况榆县也不是你的目的地,便只收你十两银子作为路上的食宿钱,让你随着那些小厮坐板车上。”
如意拱手道谢,连忙从包袱里取出两个五两的银锭递给他,“有劳了。”
男子接过银子,带着如意到了最后一辆板车上,“这里清静,板车也还算干净,你便坐这里吧,时间紧,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如意再次谢过,将包袱搁在上边,踩着板车旁的凸起要上去,可硬是上了两回还上不去。如意有些尴尬,后边站着的几个穿着镖局衣裳的男子毫无避讳的笑出声来。“果然是弱书生,跟个娘们儿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哈哈哈!”
“笑什么!”
这男子打断他们,又从箱子后头拿了一个矮凳放在如意脚下,“他们都是些粗人,不必和他们计较。”
“多谢。”
如意闷闷地出了声,踩着矮凳上了板车,低着头,搂着自己的包袱,也不再说话了。队伍继续向前走去,那些送镖的无聊,边走边议论自己在哪听到的新鲜事儿,有时候嗓门还巨大,听的如意直皱眉。奈何现在人在他们车上,还要仰仗他们保护,如意闭了闭眼睛,想着左右不过两天,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这板车还不如那老大爷的驴车,城外不比城里,路面又不平。到了镇子上的小驿馆,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如意一下了马车便跑到路边的树旁大吐特吐起来,一天没怎么吃饭,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一阵阵的干呕。这板车实在磨人,若不是如意抓的牢,几次都差点被颠下来。“你没事吧?”
那男子走了过来,递给如意一块烧饼,“先吃些垫垫,待会儿进去后,店家会做些吃的给你。”
如意婉拒了,她双腿酸的不行,吐完就直接倚着树蹲了下来。那男子见她实在难受,便想着给她转移注意力,“看你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吧?为什么要跟着镖局走?”
如意避而不答,反问道:“这位大哥,一路上多亏了你照顾,还不知你叫什么?”
这男子笑了笑,“我叫顾川,若是不嫌弃,你便叫我一声顾大哥。”
如意有了些力气,缓声道,“顾大哥,我叫温慈。”
“这名字倒和你很像。”
顾川看了看正在卸板车的众人,“时候不早了,驿站里准备了房间,两人一间,你快进去吃些东西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