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胸口的难受劲儿刚下去,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于是便早早的洗漱上床歇息了。船连续行了一晚都没有停,如意早上一睁开眼,看到头顶上的帐幔一晃一晃的,差点又吐出来。屋子里太闷,如意将窗子打开,只见海面上不止这一艘行船,后头和右边都零零散散的有几艘,看不清是商船还是货船。风不大,如意只觉得头脑不甚清醒,她在耳后贴上一小块药膏,披上外裳走了出去。甲板上人也不多,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只露出半个金黄在海平面上,海上的波纹都淡淡泛着金光。如意扶住栏杆,闭上眼,任由阳光渐渐镀满她的身体,数日的劳心劳力仿佛在此刻得到了松懈。但她不敢完全松懈下来。秦策还在等着她,她必须尽快赶到通州,找到秦策的下落。哪怕找不到,只要能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用早膳了吗?”
如意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跳,连忙回头。黄潇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腰间缀着黄釉玉佩。头发一半束了起来,一半散在后头,比着昨日见他时显得贵气些。“还没。”
如意此时不怎么想说话,可人家毕竟是这船的主人,怎么着也要应付一二不是?黄潇见她神色淡淡,便也不说话了,往前走了两步,负手看着海面。如意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待头脑清醒些后便准备回房。孰料此时黄潇却突然开口了,“我听善儿说你昨晚没用晚膳,可是不合胃口?”
如意顿了顿,善儿应该就是给她送饭的那个小丫头。“船上的饭菜很好,瞧着便有食欲。”
其实她连盘子长什么样都没看。黄潇被她的话逗笑了,“那你为何不吃?”
如意略弯了嘴角,“身上有些不舒服,倒是糟蹋了这样的饭菜了。”
黄潇见她不欲多说,解释道:“你既来了我船上,便是我的客人,我自有责任将你照料周到的。”
人家也是一番好心,如意察觉自己有些过了,便半开玩笑道:“是不是你们做大夫的都这样唠叨?”
黄潇见她笑了,心情也好了些,便与她说笑起来,“那可不是,对姑娘才唠叨的,对那些个男子可不是这个样儿,半个字都不想多说的!”
如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像黄公子这样的大夫,想必有许多姑娘上赶着听你唠叨的。”
如意扭头轻笑间,黄潇看到她耳后贴的药膏,“你晕船?”
如意点点头,“自小就有这毛病。”
黄潇用扇子指了指她耳后,“这东西不行,只管得住一时,等你不贴了又会复发。”
如意伸手摸了摸那药膏,淡笑道:“如今条件有限,只能将就。”
黄潇勾起一边的嘴角,“你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如意明白过来,忙摇摇头,“怎好劳烦你,这东西我用着挺好的。”
黄潇装模作样的将她打量一遍,“你瞧瞧你,面色苍白弱不胜衣,再这样下去怕是没个几日你就能见了佛祖了。”
如意被他说的心里打鼓,“没这样严重吧?”
黄潇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挺严重的。”
随即又恢复了笑意,“但你只要喝上三日我给你开的方子,保管药到病除永不复发。”
如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位好歹也是祖上出过三代御医的人,怎么倒像个卖保险的?他这样卖力的让自己喝他的药,莫不是···“我可没钱啊!”
如意忙摆摆手,生怕黄潇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又寄在他的船上,想坑她一笔。黄潇见如意一脸警惕的样子,笑的不行,“我知道你没钱,不然也不会捎上你了。”
如意皱了皱眉头,也是哦。“那你图啥?”
黄潇“啧”了一声,“难不成别人都是有所图才帮你的?我是看你长得好看不行啊?”
如意笑了笑,“这倒有几分可信。”
黄潇无奈的摇摇头,“你快些进去吧,我瞧着要起风了,待会儿你再有个什么不舒服我又要搭些药材进去了。”
如意义气般的冲他拱了拱手,道:“药你就不必帮我熬了,我这膏药还剩许多,贴到通州不成问题。”
黄潇见她仍是不愿意,便耸耸肩,“也行。”
如意笑笑转身进了房间。船上不比客栈,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在客栈还能出去走走逛个街啥的,在船上只能呆在房里,偶尔出去望望风。如意洗了把脸,又将头发重新梳了一遍挽好,换上了从府里带出来的那件不起眼的女装。说是不起眼,其实也是上好的料子,不过是纹样少了些。如意摸了摸身上的妃色素面百合裙,原地转了个圈儿。许久不穿裙子,反倒觉得还没有男装方便。换下来的衣服统统都要洗了,包括新买的衣裳也要洗一遍。如意抱着衣服打开房门,黄潇已经不在了。她顺着这一排船舱向后头厨舱的地方走去,却在转角处碰到了正捧着托盘往这边来善儿。善儿一抬头看到她,笑了笑:“公···”说到一半又看到如意身上穿的衣裳,语气有些不确定,“姑···姑娘?”
如意只觉得她这样子很是可爱,腾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厨舱在哪?我想要些热水洗衣服。”
善儿这才看到如意手中还抱着衣服,忙将托盘放到地上,把衣服接了过来,笑道:“厨舱人多,姑娘去不得,不如把衣服交给善儿来洗吧。”
如意哪里好意思,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给自己洗衣服,她想想就觉得充满了罪恶感,于是伸手就要把衣服给夺过来,“不行不行,你还有活计要做!我衣服不多,自己洗也没事!”
谁知这小丫头灵活着呢,笑嘻嘻的转了个身,倒让如意扑个空。“姑娘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家公子的衣服也都是我来洗的。托盘里的是给您的早膳,您若是觉着过不去,就自己将早膳端回房吧。”
善儿说完,麻利的抱着衣裳跑掉了。如意哭笑不得,只得弯腰将托盘端起来,又往善儿消失的方向望了望,这才回房。也不知黄潇在哪弄的新鲜食材,这香菇吃着倒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似的,鸡蛋也鲜的紧。若每天都照这样的吃法,船上这样多人,那东西够不够吃也是个问题。如意胃里比着昨日舒服一些,但也没敢吃太多,怕待会儿万一又吐起来太难看,于是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饭菜油腻,如意将在榆县买的红豆饼拿出来吃了两块,这才感觉有些饱了。她自己收了碗筷,却不知厨房在哪,想着待会儿善儿过来问清楚再说。如意在房里走了两圈消食,善儿还没有回来,她索性就坐到了床上等着。这一等便挨不住了,船晃晃悠悠像催眠一样。等她醒来时,善儿显然已经来过了,桌子上的碗盘没了,她走到门口,衣服也都晾了起来。如意有些过意不去,善儿比当初的红豆还小些,红豆像她这样大的时候还在府里,连绣活都没开始学,更别提洗衣裳这种粗活了。如意回房将耳后的膏药揭下来,那里有些痒,估计是过敏了。如意叹了口气,想着这两日还是先不要用了。善儿却在此时进来了,还端着冒着热气的小碗。如意忙将碗接过来,“这是?”
善儿笑了笑,“是您的药!”
如意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皱了皱眉头:“什么药?”
“是公子吩咐我给您送来的!”
善儿将碗往如意面前推了推,“说是治晕船呢!您快喝了吧!”
如意咽了口吐沫,不是她不愿意和,实在是这药看着就很苦。她看了一眼善儿,“我···你们公子这样给我熬药,不合适吧?”
笑话,男未婚女已嫁的,人家亲自给你熬药,图啥啊?善儿却是不以为意,一副引以为傲的样子,“我们公子人好,见不得别人有个小病小灾的!上回府里夫人身边的翠竹姐姐生病,公子就给她熬了药喝,不过话说回来,那药当真有用!翠竹姐姐喝了,头就不疼了!”
如意一时语塞,少爷都亲自给她熬药了,她敢不好吗?不然会被黄伯母炒鱿鱼的······如意又看了看善儿满怀期待的目光,心下有不忍。将药碗端起来,闭着眼睛喝了下去。苦!比想象中的还哭!如意只觉得自己舌头都麻了,五官紧成了一团。善儿忙给她到了半杯水,“姑娘快漱漱口。”
如意接过杯子漱了漱口吐在药碗里。“怎的这样苦?”
“良药苦口嘛!”
善儿学起了大人的样子,“我们公子说过,这越是苦的药对身子越没有伤害,我觉得也是啊!”
如意抽了抽嘴角,你就是你们公子的小迷妹。“这晌午饭还没吃呢,姑娘怎么就又睡了?不是早上刚起的吗?”
善儿来收碗筷时,如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在她的印象里,如意在船上这两天至少有一天都在睡觉。如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身子有些不舒服,便贪睡了些。”
说完又拿起一包未拆封的红豆饼塞给她,笑道:“你帮我洗了衣服,又是端饭端菜的。我如今也没什么好谢你的,这还是我在榆县买的点心,你拿去吃吧!”
善儿起初不肯接,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抵不住美食的诱惑。见如意坚持,便也就收下了,末了还红着脸道了谢。如意揉了揉她头上扎的两个丸子头,拉了她坐下,“光与你说话,还不知道你多大了。”
善儿将油纸包放在桌子上,答道,“出了五月就十岁了。”
造孽啊!如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十岁就整天跟着黄潇东奔西跑做各种活计,他怎么忍心啊。不过像善儿这般一样大的,大都是家生子,在这个时代也见怪不怪了。如意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与善儿聊了起来,“我家里也有个比你大了几岁妹妹,如今正学做绣活呢,她绣的东西可好看了!”
善儿眼睛亮了起来,“那她真厉害,姑娘的家是在京城吗?”
如意顿了顿,“嗯···不远。”
“那我以后空了可以去你家找她玩吗?”
善儿一脸欣喜,“我们府里的姐姐年龄与我差很多,有时候我说的话她们都听不懂。”
如意笑着点点头,“等我回家,接你来玩儿!”
“好啊!”
善儿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到时候姑娘可别忘记啊!”
如意看向窗外,“会有那么一天的。”
船上的日子极其无聊,如意除了吃就是睡,吃也吃不多,稍微吃多一点就吐。十日下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清瘦了不少。不过好在有黄潇的药补着,不至于病倒。听善儿说,黄潇每次都煮许多,船上只要晕船的都有份儿。如意感叹这人没有公子哥儿架势之余不免有些害怕。导致她一见到善儿端着药碗向她走来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从榆县出发到今日已经整整十日的风平浪静了,不过哪有这样多的一帆风顺?这不,就在如意数着日子啥时候能到通州的时候,黄潇来找她了。“看天色,明日怕是要有大风,海上不会平静了。往前再走上半日就是景州。咱们就停靠在那码头上,等风浪过了再启程。”
黄潇一点也不见外,直接坐到了如意房中的椅子上。为了避嫌,如意的房门大开着,黄潇也不介意。“那要停多久?”
如意比较担心这个问题,越是停的久了就会晚一天到通州,她怕自己等不了。黄潇自己倒了杯茶,“这谁能说的准?或许一天,或许五天,都有可能。”
如意坐在椅子上发怔,满心的祈求这风浪快点过去才好。黄潇见她郁郁,有意让她提起兴趣来,“正好船上的蔬菜吃食也快用完了,许多东西还要采购。景州是个大地方,什么都有。咱们到那正好都置办齐了,让大家也能歇一歇。”
这是人家的船,如意能有什么意见。况且这都连续行了十日不停歇,已经是老天爷给面子了。“好,我也要添置些东西,到时候可以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