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已经大亮，偶尔还能听见宫女丫头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如意不敢耽搁，唤来了绿珠绿倚帮她收拾。两个丫头白天很少跟在如意身边，都是在大帐处留守，是以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意匆匆洗漱完毕，外头就有小宫女端来了早膳。两盅细米白粥，一道芙蓉饼，一盘素什锦另配八样小菜。昨日喝的有些多，如意这会子头有些蒙蒙的，胃口就有些不好了。秦策没有强迫她，只让她喝了粥便作罢了。如意在一旁静静的等秦策吃完，然后问道：“今日都做些什么？还要打猎？”

秦策摇了摇头：“今日赛马。”

“赛马？”

秦策点头：“你若是不舒服，就留在这里歇息吧，我出去跟皇上告个假回来陪你。”

“别。”

如意叹了口气：“若是连帐都不出了，那些人还不定怎么想我呢。我越是逃避，人家越是看笑话，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出去，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秦策眼中露出一抹赞赏：“那咱们走吧。”

秦晗和顾青已经在圈出来的马场跑了一会儿了，见秦策过来，非要与他比。秦策领着如意到了姜静姝身边，笑道：“如意身子有些不舒服，劳烦皇嫂多照看。”

姜静姝打量了如意一眼，面露了然：“行，你去吧。”

秦策走后，如意随着姜静姝到搭好的凉棚里坐下了。女眷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或谈论着家常，或谈论着儿女，并没有如意想象中异样的眼光。除了杨念雪。如意也懒得搭理她，反正自从上回她将杨念雪送的东西退回杨家后，杨念雪就横竖看她不顺眼了。如意扭头问姜静姝：“我昨日喝多了，可做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压的极低，颇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姜静姝愣了愣：“没有啊，但是你昨日确实喝了不少。”

“我···有没有，在烤羊边跳舞？”

如意支支吾吾道。“噗！”

姜静姝一点仪态都没有，直接笑喷了。她笑了好一会儿，如意却是越来越急：“你快说，有没有啊？”

姜静姝一边用帕子捂住嘴角，一边肩膀不停的抖动：“秦···秦策与你说的？”

如意点头：“嗯，他还说我挠他了，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姜静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骗你的！”

“啊？”

如意愣，随即问道：“那我的腰为什么···”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脸涨的通红，气呼呼的瞪向马场里意气风发的紫色身影。姜静姝就知道，如意在秦策那，是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主儿！“你昨日喝的满脸通红，秦策一见你撑不住了，便早早的带你离了席，后来···”姜静姝瞄了一眼气鼓鼓的如意，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如意是又羞又气，脑子里已经快速的想了整死秦策的一百种方法。“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可不想让秦策恼上我！”

姜静姝笑道。如意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等秦策没有防备的时候，整死他丫的。那边马场里的几人已经跑了许久了，秦策借口体力不支早早的下了马。秦晗用马鞭指着他玩笑道：“你小子也要知道节制，这年纪轻轻的就把身子累坏了可怎么好！”

秦策没有辩解，笑着应是，转身出了马场。其余几人也都累得不行了，可秦晗也不知是怎的，兴致这样高昂，死活不放他们离开。到了最后秦晗也觉得无趣，指着凉棚一旁的侍卫笑道：“你们可有谁擅长马术的？过来与朕比一比，朕重重有赏！”

那些侍卫立即跪下，高称不敢。秦晗叹了口气，大呼扫兴。“皇上，臣女愿与您比试！”

凉棚里，一位一身红衣的女子起身，大声道。如意扭头去看，这女子坐在靠后的地方，长相尚可。浑身上下透漏着一股子英气，瞧着极是自信。这神采飞扬的模样，倒与少女时的姜静姝有五六分相像。如意不由就往姜静姝脸上看去，果见她微微蹙了蹙眉头。这女子倒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红色的骑装很是利落，高高束起的头发瞧着倒也爽利。姜静姝只那么一眼，就又恢复了从容淡定的模样，慢悠悠的端起了茶杯。相比之下，杨念雪就不那么淡定了。一个姜静姝就够她对付的了，这又蹦出来一个！“你是哪家的？”

杨念雪扬声问道。那少女仿若没听见一般，直直的看着马上的秦晗，好像在等他的回应。杨念雪不禁怒火中烧，这女子竟然敢这样落她的面子！正要发作，就听外头的秦晗发话了。秦晗先是看了姜静姝一眼，觉得她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很是令人讨厌。鬼使神差的，他对着那少女道：“上马。”

少女不卑不亢，从容地掠过层层女眷，走到了外头。接过太监递来的缰绳和马鞭，一个翻身，利落的上了马。她轻喝一声：“驾！”

，那马就小跑着往秦晗的方向而去。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就有人猜想这定不是个简单的女子。秦晗并没有与她多说，直接讲明了规则：“绕外圈跑三圈，最先到达白线处者胜。你是个女子，朕就先让你半圈。”

“不用。”

少女扭头，直直的看向秦晗：“臣女不需要皇上相让，也能赢了您。”

秦晗不由对她高看起来，挑了挑眉：“那开始吧。”

随着太监的一声令下，两匹马都发力往前冲去，挥舞的马鞭和扬起的红衣意外的与那抹明黄相配。开始的时候，两人并驾齐驱，竟分不出先后。跑了一圈之后，秦晗意识到这个对手不简单，开始渐渐地认真起来。马蹄的哒哒声，还有马蹄后肆意飞散的尘土以及男女交叠的喝马声，无一不让人遐想联翩。慢慢的，秦晗的马开始领先。最后一圈，那女子才开始发力，可终究抵不过男子在体力上的优势。秦晗刚刚过线，她才追上来，两人相差不过半米。秦晗大笑：“你是哪家的姑娘？”

女子下马，对着秦晗拱手，行的是男子的礼节：“臣女岳华。”

“岳？”

京城之中姓岳的极少，能教养出这样的姑娘的····“定安大将军岳昊是你什么人？”

秦晗问。岳华声音高了许多，脸上带着骄傲：“是臣女的祖父！”

秦晗叹惋：“岳老将军可是北齐的一代名将，先皇在时，也常跟朕提起。”

说罢又恢复了笑容，看向岳华的眼里满是赞赏：“不愧是岳家的后人，真是将门虎女啊！”

“多谢皇上赞誉。”

岳华浅笑，大大方方的受了。秦晗下马，当先往凉棚处走去，边走边问后头跟着的岳华：“你想要什么赏赐？说来听听。”

岳华还未出声，姜静姝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了，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本宫听说，如今岳家只有岳姑娘一人当家，可是真的？”

岳华在中间站定，朗声道：“回皇后娘娘，是。”

姜静姝点点头，对秦晗笑道：“依臣妾看，这岳姑娘操持诺大一个岳家着实辛苦，皇上也与岳姑娘志趣相投。不如皇上开恩，将岳姑娘纳入后宫，便是最大的赏赐了。”

如意皱眉朝姜静姝看去，并不见一点不高兴，反倒是真心为岳华着想一样，很是乐见其成。她又看了眼对面坐着的秦策，秦策没说话，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

姜静姝话音刚落，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了。杨念雪后觉自己失态，忙暗暗清了清嗓子，笑道：“岳华姑娘是岳家的独女，家里长辈既然都不在了，那进不进后宫，总要问问岳华姑娘自己的意思才是。”

秦晗死死的盯着姜静姝，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姜静姝却毫不畏惧的与秦晗对视，笑的没有一点破绽。秦晗看着姜静姝，话却是对岳华说的：“朕来问你，你可愿意做朕的嫔妃？”

岳华跪下，声音清脆：“是臣女的福分！”

姜静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秦晗放弃了。他眼中透着疲惫，肩膀也放松了下来。“那就···华贵人吧···”华贵人···华贵人···姜静姝不住的默念这三个字，似要将它嚼烂生吞了一般。她恨秦晗，更恨自己······秦晗转过身，对着众人道：“朕乏了，回宫吧。”

杨念雪手里的帕子都快撕碎了，她不明白姜静姝是个什么意思。这岳华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为何偏偏要将她揽进宫里，当真是疯了！姜静姝看着秦晗的背影，笑意从脸上褪去了几分。她对着岳华道：“你回府交代一下，五日后是个好日子，那时就进宫吧。”

岳华对着姜静姝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谢皇后娘娘！”

姜静姝淡笑：“不必谢我，全赖你和皇上的缘分罢。”

临回宫前，如意特意去寻了趟姜静姝。“你这是何苦？”

姜静姝看向不远处的山峦，脸上是如意从未见过的淡然。“我说过，我不是个能容人的人。宫里已经有了个杨念雪，再多一个岳华又有什么区别？秦晗是帝王，应当做一个得民心得臣心的君主才是。”

她低头：“而不是，守着我一个人，让百官暗地里唾骂。”

她是为了秦晗。如意一时语塞。姜静姝没有错，秦晗也没有错。错就错在秦晗生于帝王家，而姜静姝···恰好嫁做帝王妇。姜静姝苦笑：“我很羡慕岳华，既可以成为一家之主，又不受人约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看向如意：“我想不明白，她为何非要入皇宫这座能囚禁人一生的地方。”

如意抬眸，看着小宫女将帐子里的物件往马车上搬。“大概是，富贵荣华迷人眼罢······”如意和秦策没急着回镇南王府，而是先去温府接了秦怀瑾。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如意这下却是彻底明白了。才两天不见，秦怀瑾的眼睛好像又大了一些，脸上还隐隐可见小酒窝。如意抱着他亲了又亲，惹的温夫人不住的揶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了我外孙呢，你仔细瞧瞧，瘦了没有？”

如意嘿嘿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都隔好几个秋了，自是想念的。我瞧着反倒还胖了些呢！”

温夫人笑的不行，好半天才正色起来，让蒋妈妈把秦怀瑾抱到里间玩儿，母女俩说会儿悄悄话。“岳家那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温夫人先开口问道。如意一愣：“我们这才回来呢，您怎么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听说还是姝儿开口让她进宫的？”

温夫人有些急。如意点了点头：“是表姐开的口，皇上也没反对。但看那形势，就算表姐不先提，岳华也是有进宫的打算的。”

温夫人叹了口气：“姝儿长大了。”

“娘，表姐过的并不好···”温夫人伸手轻掩住了她的嘴，半是无奈半是谨慎：“这是她的责任。她是皇后，不是寻常人家的主母，更不是个未出闺阁的小姐。”

如意将温夫人的手拉下，皱着眉道：“娘，你不知道，岳华长的跟表姐很是相似。她穿那身红衣，特别像表姐从前的模样！”

温夫人看着如意，也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宽慰自己：“你也知道，那是从前了。”

当朝太尉的女儿姜静姝可以肆意，但当朝皇帝的妻子姜静姝却不可以。二月十日，岳华被宫里的一顶轿撵抬进了照华宫侧殿，成了有名无实的华贵人。自此，宫里的形势从两虎相争变成了三足鼎立。也是这天晚上，如意叫来了绿珠。看着眼前已然亭亭玉立的女子，如意笑道：“一想起你要嫁人了，竟有些舍不得。”

绿珠也莫名的伤感起来：“姑娘若是舍不得我，我便不嫁了。”

“竟说些傻话，你若不嫁了，怀清还不与我拼命？”

如意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