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穿嫁衣,可对于她来说,每一次穿嫁衣,都有很不愉快的事情。阮文邕嘱咐了她很多事情,阮朱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为现在在阮朱琪心里,阮文邕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衬托他贤君的形象。“阮朱琪拜别陛下!”
阮文邕还在叨唠个没完,阮朱琪已毫不顾忌地大声向阮文邕道了别。有些人,曾经在意地要命,一旦恨起来了,也是极决绝的。看到阮文邕脸上尴尬的神色,阮朱琪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这般在群臣面前不给阮文邕留面子的事情,她现在很乐意做。千傲微不经意地摇了摇头,身子往一边让了让,故意让自己身后之人露出脸面。阮文邕的尴尬之色很快消失,眼神示意了阮朱琪一下。阮朱琪顺着阮文邕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瞬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千傲身后赫然站着的是高恒!“你与陈肃的分离,皆是因为你不懂得安守本分。现如今你配与突厥王为妇,当谨记前车之鉴!”
阮文邕意有所指的劝导,阮朱琪听得很明白:高恒在阮文邕手里,若是她阮朱琪日后真的有异心,高恒便是阮文邕手里的把柄。阮朱琪自嘲地笑了笑,道:“阮朱琪一向对陛下言听计从,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的。此番阮朱琪远嫁突厥,恐今生再无回长安之日。往陛下保重龙体,偶尔也念着阮朱琪便好。”
“切去吧!”
阮文邕闭上眼睛挥了挥手,阮朱琪立刻上了马车,端坐于车内,头也不回一下地扬尘而去。这回是真的走了!阮文邕心疼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了,他的絮儿,如今是真的不会再回来看他了。昨夜右腿疼痛难忍,褪下裤腿才发现是白天将自己掐地太重。可这点疼痛,跟心头的想比,却也算不得什么。“阿叔,母妃……母亲这是要去哪里?”
高恒眨巴着眼睛目送阮朱琪离开,十分不解为何千傲才将自己接过来见阮朱琪,阮朱琪便走了。“去属于她的地方。”
阮文邕抢先帮千傲回答,他看了一眼高恒,吓得高恒往千傲身后躲了躲。“你和她长得真像!”
阮文邕眼神迷离了一会儿,伸手想要去摸高恒的脸颊。高恒又往后躲了躲,千傲轻轻将他拉了出来,轻声道:“恒儿不怕,这是四叔公。”
高恒有些别扭地拉住千傲的手不放,眼睛瞄一眼阮文邕又很快躲开。阮文邕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千傲道:“恒儿年幼,自小被人呵护着,一下子经历了这么些变故,难免有些胆怯。”
阮文邕目光一转,远方只看得见被扬起的沙尘了。队伍已经走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来阮朱琪都端坐在马车里,动都不动弹一下。思明原想等着阮朱琪自己坚持不住了,可三天下来,眼看着阮朱琪的精神越来越差,却丝毫不见她有松懈的征兆。难道她竟是这般倔?思明不由得想起来临走前阮文邕曾经说过,阮朱琪性子倔强,要格外小心。“咳咳,文姐姐当真不吃不喝?”
这话已经问了无数遍了,和之前的一样,阮朱琪压根就不往思明这里看一眼。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阮朱琪这样的倔驴只怕是真的会将自己逼死。思明立刻屏退了车内的婢子小厮,对阮朱琪说道:“你心里有怨念,我知道。你怪我、怪陈肃这般配合阮文邕来陷害你。可是阮朱琪,皇家没有亲情,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呢?阮文邕肯放你一条生路,已经是万幸了。”
阮朱琪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嗓子有些嘶哑地说道:“四叔最是疼我了。”
“你醒醒吧!”
思明双手抓住阮朱琪的肩膀,表情异常地严肃,“我都可以亲手杀了图格,为了权力,即便是至亲,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你对阮文邕而言就是威胁,他要除掉你,是迟早的事!”
“你胡说!”
阮朱琪疯了一般地将思明推开,大声吼道,“你能杀图格,是因为你从未将他当哥哥。我和四叔是不一样的,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他不会抛弃我的,永远都不会!”
“他已经抛弃你了!在你和他将来的子女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阮朱琪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现在所有的变故,都只是因为阮文邕在担心她会威胁到阮文邕的子女。可是她从来不想要所谓的权利,她也不会去争些什么,难道阮文邕真的可以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猜测而抛弃她吗?“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丢弃我?”
阮朱琪大哭起来,“你说过的,你谁也不疼,只疼絮儿一个人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车厢里静默了良久,只有阮朱琪哭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思明才上前给阮朱琪递了一块手帕,道:“离了阮文邕,你可以活的很好。你不是喜欢安乐候吗?我们之间有交易的,我说过,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图格真的是你亲手杀的?”
阮朱琪忽然问道。思明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现在还觉得身后凉意阵阵。几天前,阮文邕再次将思明叫到了未央宫,死一般的压抑感让思明很是不安。终于,在这种不安的感觉持续的一个时辰之后,阮文邕终于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看了一眼思明。阮文邕找他来一定不会有好事,然思明也不曾料想阮文邕会给他一把刀。就在思明以为这是阮文邕在警告他不要对北周有二心,并且已经打好腹稿,准备了一长串表示忠诚的话之后,浑身鲜血的图格被抬了上来。思明心中大骇,他很确定,跟随阮朱琪来长安的路上,图格并没有受到任何刑罚。而如今眼前之人,除了身上的衣着可以勉强辨别出是图格以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肤。图格发出了嘶哑的叫声,血淋淋的嘴巴明显宣告着他的舌头被割掉了。思明不由得脑后一阵发凉,这时阮文邕开口了:“突厥王只有一个,可能胜任这个位置的人似乎不止一个。虽是絮儿允诺了你,也不能叫朕难做。”
思明心中明了,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割了图格的舌头,却又说图格能胜任突厥王的位子,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阮文邕不需要会说话的人。思明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走到图格跟前,利落地将匕首埋进了图格的身体里。热乎乎的鲜血顺着匕首染上了思明的手,这是跟他一样的血,尽管这个人曾陷害过自己,但什么也抹不去他们两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的事实。思明不由得战栗起来,尤其是当对上图格惊恐又不甘的眼神之时。图格徒劳地挣扎了两下,最终随着一滩血水倒下。阮文邕语气清淡地说道:“很好,朕喜欢听话的人。”
后面的事情,便是思明按照阮文邕的吩咐,同千傲一起演了这出戏,不过这些都不能告诉阮朱琪。索性连同图格的事情也不想跟阮朱琪细讲,思明说道:“他终归是要死的,谁了解了他都一样。”
“权力真的可以让你们什么都不顾吗?”
阮朱琪看向窗外,似乎并不期待思明能回答她。窗外的风景跟回长安的时候相比又变了许多,尽管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夏天到了,真是一点也不好。”
阮朱琪喃喃道。是的,夏天一点也不好,她总是在夏天遇到不好的事情。“阮朱琪,你信我一次,就这一次。即使你不信我,也该相信陈肃。离了阮文邕,你才是安全的,这就是为什么陈肃也参与这件事的原因。你可以怀疑我有私心,但是你该知道陈肃全是为了你。”
思明想了想,还是决定帮千傲洗脱一下。事已至此,每个人在这件事里抱着怎样的态度重要吗?阮朱琪默然以对,转而问道:“你说的交易,还算数?”
“算!我,阿史那思明,对天发誓。”
大漠的黄沙被吹来又吹走了几百回,五年的时间就像流沙一样,消逝地无影无踪。长安城比之五年前又繁荣了很多,每个人都在对阮文邕歌功颂德,祈祷老天能让阮文氏枝繁叶茂。可五年下来,只有德妃柳氏在五年前诞下了一名公主,之后便再无妃嫔有过讯息。五年了,长安城里鲜有人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公主叫阮朱琪。但也有人,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