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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听了老夫人的话后,萧雯就变得更为沉默寡言,时不时的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阿雯,你怎么了,有心事啊?”季菀刚看完火锅店那边送过来的账本,抬头见她又神游天外,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啊?哦,没有。”
萧雯回神,掩饰性的笑笑。 “你这几日老是心神不宁的,没事才怪。”
季容歪着头,毫不客气的戳穿她。 萧雯垂眸不语。 季菀若有所思,屏退了屋子里的丫鬟,道:“阿雯,咱们是姐妹,你如果有什么烦忧,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帮得上忙。”
萧雯犹豫了会儿,道:“菀姐姐,我二舅母,真的是心术不正之人吗?”
季菀一怔,与季容相视一眼,暂时没吭声。 萧雯一开口就不打算停下,“我自幼丧母,三岁起就养在祖母身边,父亲忙于公务,我很少见到他。除了祖母和兄长,对我最好的,就是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大舅母要操劳府中内务,不便时常登门。只有二舅母,对我关切爱护,视如骨肉。我知道她性子有些…但这么多年的悉心照顾,都是真的。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别有居心。”
她咬了咬唇,眼神挣扎忧郁,“祖母是不会骗我的。你说,是祖母误会了二舅母,还是二舅母真的虚伪小人?”
小姑娘目光里满是矛盾和迷茫,似乎心里已经有答案,却又不愿相信,所以急于得到指路明灯。 季容看看亲姐姐,到底没吭声。 季菀沉默半晌,道:“阿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雯点头。 季菀便开始讲诉,“我们还在北地的时候,最开始生活在乡下,住在一座青砖房里。当时我们家在村里算是条件很不错的,日子也还宽裕,三餐不愁,年节时还能添置新衣,比起村里其他住着不能遮蔽风雨三餐不饱的村民,已经是极好。我的奶奶,也就是祖母,她不喜欢我娘和我们姐弟三个,每当我爹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伙同三婶子来欺负我们一家。我十岁那年,我爹染病而亡,我们全家都没了庇护,奶奶和三婶子就更加变本加厉。我娘用自己的嫁妆买了地,给家里盖了房子,孝敬公婆亲睦妯娌,却没得到同等的对待。地里的收成和她卖针线的钱,全都被奶奶和三婶子贪了去。我和阿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粗活杂活,还要被责打。两年多以前,我被三婶子的女儿,我的堂妹推入河中。当时正值冬日,刚下了一场雪,河面中心已经结了一层冰,冷得刺骨。我又因营养不良体力不支,很快就沉了下去,险些丧了命。”
萧雯已经听呆了。 她是养在闺阁里的娇娇千金小姐,连后宅里的那些争斗都见得少,哪里听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儿? 季菀笑了笑,继续道:“后来我们分家,却还是没能逃离她们的魔掌。我钻研厨艺和医术,做美食买卖,家里渐渐有了收入,奶奶和三婶子却上门讨要。那日我正好出门,奶奶和三婶子便闹上门来,砸了屋子里的东西,辱骂我娘,还推到阿容。幸亏邻居家的姐妹出来找我,我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阿容早就人事不省,地上一摊血。如果我回来晚一步,阿容可能就活不成了。当时,她和你一般大,也是十岁的年纪。”
萧雯瞪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惊悚骇然。 “怎…怎么可以这么歹毒?”
季容没说话,脸上却满是想起当时情景的愤懑和后怕之色。 季菀摸摸她的头,叹了声,“当年推我入河险些害死我的堂妹,那时候也才八岁。”
八岁…魏萍今年也八岁。 萧雯有些恍惚。 原来一个人的恶,真的是不分年龄的。 “阿雯。”
季菀低声道:“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骨肉之心固然血浓于水,但人性贪欲无穷无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的人慈悲心善,有的人却狭隘善变。凡事要用心去感受,因为我们的眼睛,有时候会蒙蔽自己。”
她不会直接说董氏的坏话,那会让萧雯更难受。萧雯只是个十岁的姑娘,从小丧母,对亲人有着本能的依赖。董氏虚伪狡诈,又打着亲情牌,年幼的萧雯哪里会分得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先入为主的便觉得董氏好,自然就看不清董氏对她关怀的背后有多少肮脏的心思。 好在萧雯是个聪明的姑娘,经老夫人提醒,又得季菀点拨,她心里慢慢的也有些明了,却因这份了悟更为难受。 “菀姐姐,对不起。”
她低着头,自责道:“去年你开店的时候,二舅母就来向我打听过。我当时不知道她别有居心,就告诉她你的店生意很好,收入也不错。后来你卖酱板鸭,她说家里人都很喜欢,问我是怎么做的,我说不知道,她还让我来问你。”
她越说越愧疚,“不过我知道你的酱板鸭是独门秘方,没有答应她。但我告诉她你收了很多家禽,作坊那边天天都特别忙,她就便知道你赚了不少钱,所以那天才…”
当时她以为二舅母只是随便问问,根本没有多想。季菀查看账本的时候,她偶尔也看过几眼,但她纯属好奇,也没刻意去记。所以季菀具体赚了多少,她是真不知道。不过有一次魏萍在她那儿,见到季菀送给她的那副赤金头面,十分喜欢。因是长姐送的,她也不好转送他人,所以委婉的拒绝,改为将母亲留下的一支宝石发簪送给了魏萍。 魏萍没得到那副头面,却从她口中打听到季菀的慷慨大方,回去和董氏一说,母女俩便猜测到季菀肯定发了大财,这才琢磨着想要分一杯羹。 萧雯年幼没心机,就这么被董氏母女诓骗,还觉得这位舅母真心待她好。这姑娘真是又天真又单纯,同时也可看出董氏当真是狼心狗肺。自己眼皮子浅贪财好利,教导出的女儿也跟她一样小家子气,做派与乡野妇人无异。 季菀没怪萧雯,安慰了她几句,末了又叮嘱道:“你既然看清了她,以后就莫要再被她利用了。你心善,看谁都觉得是好人,殊不知披着羊皮的狼伪装得再好,也改不了凶狠的本质。”既然说开了,季菀就不再顾忌,“你大方,别人却把你当冤大头。以后她们再向你索要什么,切记千万别再一味的给了。有句古话叫做升米养恩斗米养仇,有些人是喂不饱的。”
萧雯点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再犯。”
她心里对董氏母女起了戒心,等董氏再次带魏萍过来的时候,她就没了往日的热情。脸上还是笑着,却少了几分亲昵。 董氏很快就察觉到了,奇怪道:“阿雯,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周氏母子欺负你了?”
她一副义愤填膺要为她出头的模样,仿佛周氏母子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萧雯想起刚得知父亲即将续娶的时候,二舅母便来过,怜惜的将她搂在怀里,说:“阿雯别怕,你父亲不疼你,舅母疼你。以后如果受了那周氏的气,你莫忍着,来告诉舅母,舅母给你报仇。她周家势大,我魏家却也不怕。以后有舅母护着你,看谁敢欺负你。”
二舅母这份真切关怀,让她十分感动,自然觉得董氏千好万好。 后来继母过门,二舅母也时不时的登门,言语无尽关切疼爱,生怕她受了丝毫委屈。 当她说继母是好人,对她和兄长没有半分苛待之时,二舅母便叹气,“你还小,哪里知这人世险恶?天底下的后娘都一个样,不可能善待原配生下的孩子。她现在对你好,不过是想稳定地位,等她在府里站稳脚跟,你看她还会对你好吗?阿雯你记住,你娘是魏家人,只有我们魏家才是你最亲的亲人,千万别被旁人伪善给骗了。”
萧雯看向熟练自若翻着她首饰盒的魏萍。 谁善谁恶,谁真心谁假意,一目了然。 她心中又冷又苦,脸上笑容也淡了几分,“二舅母多虑了,母亲和两位姐姐都待我极好,阿珩更是乖巧可爱,毫无心机,怎会欺负我呢?”
董氏又开始叹息,“你啊,就是这样,总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好。天底下的继母,哪有好的?不过就是…” “二舅母。”
萧雯已清醒,自不会再被她这套说辞欺骗,在她还未说完,便开口打断。 “就算我识人不清,祖母和父亲却不是糊涂的人。”
董氏隐隐约约察觉到她的变化,但到底拿捏她习惯了,也没太放在心上,皱眉道:“你父亲若不糊涂,就不会娶一个寡妇过门。还有你祖母,竟将中馈之权全权交给一个新妇。她女儿生意做那么大,哪来的钱?还不是她母亲从中馈之中抽出来的油水。哼,这对母女倒是好手段…” “二舅母。”
萧雯语气加重,“母亲本就有不少嫁妆,而且菀姐姐从前做生意,自己不缺钱,根本无需挪用中馈。这些日子我和菀姐姐容姐姐跟在祖母身边学管家,府里的账本我都看过,祖母也一一过目,并未有缺漏。以后这种话,切莫再说了。”
这丫头今天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竟不似从前那般好糊弄了。 董氏眉头皱得更深,一脸肃穆道:“阿雯,你已经被她给骗了。她现在尽心尽力,不过就是讨好你祖母,让你祖母对她更加放心。等她以后生下儿子,便是大功一件,你祖母就会对她全权放权,她就可以任意拿捏你们兄妹二人。她那个大女儿已经定亲,明年就出嫁。你等着吧,到时候她肯定会给她女儿准备丰厚嫁妆,说不定还要把你母亲留给你的那些东西都贪了去。等你出嫁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挑选首饰的魏萍一听这话连忙跑过来,“对啊表姐,你可千万别犯傻。姑母留给你那么多好东西,别到时候全都被她用在了自己亲生女儿的身上,拿去充派头…” “我娘留下的嫁妆,一直都是祖母亲自在看管。”
萧雯越发心冷,“母亲根本没有钥匙。”
“她现在就哄得你祖母对她言听计从,等她生了儿子,难保不会把钥匙给她。”
董氏继续诋毁周氏,“阿雯,你听我的,去你祖母那把钥匙要过来,你自己保管才是最安全的。”
这话其实从前她就说过,只是萧雯没听从,委婉的拒绝了。她一心以为舅母是为她着想,如今看清了董氏的真面目,便不能猜出她背后的目的了。 萧雯目光落在魏萍手腕上那枚翡翠手镯,道:“表妹,这手镯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不能给你。”
魏萍很喜欢这手镯,质地好,颜色翠绿,通透玉润,成色极好。戴上了,就舍不得脱下来。本就打算要开口问萧雯要,却不想萧雯会说出这番话,愣了愣。下意识的抽回自己的手,衣袖滑下来,将那翡翠镯子掩盖住,分明就是不打算归还。 “表姐…” 她愣了一瞬后立即便是一副委屈之色,活像萧雯欠她的模样。 又是这样,以前每次魏萍看中了她什么东西,她只要稍有一犹豫,魏萍便立即楚楚可怜的望着她,说自己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一时喜欢忍不住试了试,然后十分不舍的将那些琳琅满目的首饰放回去。 萧雯知道二舅母娘家没什么家底,自然是没多少钱给自己的女儿置办什么像样的首饰,所以魏萍看中什么,她基本都会给。 这次,萧雯却没再心软。 “二舅母说得对,我娘留下的嫁妆,自然不能被旁人给贪了去。”
董氏脸色立即变了,指责道:“阿雯,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娘是魏家人,我们怎么可能贪她的东西?我看你真的是被周氏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竟防备起母家的人了。是不是那周氏与你说了什么?她这是在挑拨离间,以后她就更容易拿捏你了,你知不知道?”
萧雯这次直接冷了脸。 “母亲从未说过舅母的坏话,相反二舅母从一开始就不断的诋毁母亲和两位姐姐。且不说母亲带过来的嫁妆比我娘的只多不少,菀姐姐更是有自己的产业,从不缺钱财。舅母见过怀里揣着金元宝,却还惦记别人手中一枚铜钱的吗?”
“你糊涂!”
董氏见她一味的维护周氏母子,全然不听自己的话,不由得面染怒色,“这世上谁会嫌钱多?她们本就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穷怕了,眼皮子浅。满脑子都是一个贪字,你再不警醒些,迟早被她骗得一干二净。你娘命苦,红颜薄命,就留了那么点东西给你们兄妹。你却守不住,给了那些小人,对得起你娘的在天之灵吗?”
她满眼怒色,语气充满责备。 “看来你娘的嫁妆不能给你保管,你去找你祖母,将钥匙和田契地契要过来,放在我这里,以后…” 萧雯蹭的站了起来,满目的失望和伤心。 “这才是二舅母的目的吧。”
“什么目的,你在说什么?我都是为你好…” 董氏惊异于她的变化,更是怒容满面。 “我有眼睛,知道谁是真正为我好。”
萧雯也红了眼眶,颤抖着控诉道:“二舅母扪心自问,这些年对我和哥哥的关怀爱护,几分真心几分经营?我一直以为,二舅母真心将我当女儿对待,却不想不过只是虚情假意。我的确糊涂,被你们母女骗了这么多年。”
董氏脸色大变,目光心虚的闪躲,心神大乱的同时更怒不可遏,“好,你现在翅膀硬了,宁可相信外人的挑拨,也不肯听我的话了。你娘如果知道你这么忤逆长辈,认贼作母,不知该有多寒心…” “我娘若知娘家人贪图她的嫁妆利用欺骗她的女儿,才会寒心。”
萧雯眼里蒙了泪雾,“我娘留下的东西,想必二舅母也不屑于贪,那么就请表妹将从前从未这儿带走的那些首饰全都还回来吧。也好证明,二舅母的高风亮节。”
“你——” 董氏惊怒。 魏萍更是大为不满,“表姐,你怎么可以这样?那都是你自己送给我的…” “好,我送给你的,就归你所有。”
萧雯直直的看着她,“你手上的翡翠镯子,我没答应送给你。请表妹,褪下来。”
魏萍哪里肯?立即去扯母亲的衣袖,“娘,表姐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啊。”
呵呵… 萧雯讽刺的笑了。 “来人。”
守在外面的丫鬟立即走进来,“大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萧雯看向微萍,“我娘留的遗物,万不能有半分毁损。表妹执意不还,我就只好请她们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