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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姑娘,请止。”
陆二郎坐着没动,神情温和,语气却如刀锋般凌厉。 樊氏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二郎,你刚才…叫我什么?”
堂中众人都未说话,似乎都等着这对小夫妻自己解决问题。 陆二郎终于起身看着她,眼神里流水般划过种种情绪。叹息、悲悯、痛恨,最后都化作一抹释然。 “我陆家男儿,顶天立地,只为保家卫国,光宗耀祖,庇护家眷,不与女子狭隘计较。你是我的妻,我纵对你有千般不满,却也是想着和你好好过一辈子的。你轻狂急躁,我想着你不过是年轻,总会改的。我一个男子,实不应该与你为难。可我错了,从你过门那天起,我就不该对你一再宽容,以至于你变本加厉,竟至于此。”
“不、不是的,二郎,你听我说。”
樊氏从他淡漠的语气听出了决绝,心中慌乱,慌忙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我、我可以改的,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二郎。”
所有的桀骜愤怒不甘怨恨全都化为乌有,樊氏满脸的不知所措,“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二郎…”
陆二郎摇摇头,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看向红木方桌,“你我夫妻,缘尽于此。签了这和离书,从此你我,各不相干。”樊氏踉跄的后退两步,跌倒在地,怔怔的看着他,眼神极度陌生。 “二郎,你怎能这么绝情?”
樊大夫人终于忍不住,“我女儿入了你陆家门,便是你陆家的媳妇,如今你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要与她和离,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你们陆家百年世家,勋贵名门,难道就是这般仗势欺人,逼我女儿去死吗?”
“夫人此言差矣。”
蓝氏眼神冷淡,“我陆家秉承先祖遗训,严于律己,族中子孙若有过者,必当严惩。她入了陆家门,上了陆家的族谱,却没守我陆家的规矩。她是我的儿媳妇,犯了错,也有我这个婆母约束不严之过。我儿不在,我便只能将她带回来,让你这个生母劝告。但昨天在这个屋子里,她是如何屡教不改,攀诬他人,口出妄言的,你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要继续袒护包庇她,我陆家却不能留着这么一个祸害坏我家风。我儿堂堂正正,从来对她以诚相待,她却未能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屡次惹是生非,挑拨离间,闹得我府中上下不宁。”
她看向面色涨红已有心虚之色的樊大夫人,“她是你樊家嫁出去的女儿,惹了祸,你樊家可以撇开。但我陆家,却要深受牵连。说句不好听的,如她这般所为,我儿便是休了她也无愧于心。你樊家若是不服,尽可四处张扬。这世上自有公道,看看到底是我儿薄情寡义,还是你们母女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你--” 论口才,樊大夫人可不及蓝氏。更何况此事她女儿理亏,她根本没有反驳的底气。 “住嘴!”
樊大老爷低斥一声,“冒冒失失,成何体统?退下。”
樊大夫人被当堂斥责,脸色涨得通红,再看看瘫软在地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她扑通一声跪在樊大老爷面前,哭道:“老爷,您救救千丽吧,她是您的亲骨肉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好好教她,才让她铸成大错。有什么惩罚都冲我来,哪怕让我去死都可以,只要给我女儿一条活路…老爷,她才十六岁,还那么年轻,如果和离,她这辈子就毁了。您让她要如何面对那些流言蜚语,这不是要逼她去死吗老爷…血浓于水,老爷,您真的忍心吗?”
她拉着樊大老爷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当年我怀着她的时候,您也是期待过的。她小时候,您也是抱过的,您还亲自教她练剑骑马,您也是疼过她的…老爷,我十月怀胎,痛了两天两夜,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命啊老爷…让我去死,我替她赎罪,您救救她,救救她好不好?老爷…” 樊大老爷手臂颤抖。 他低头看着满脸泪水的妻子,只觉得心力交瘁痛如刀割。 那是他的亲骨肉,他的亲生女儿,他怎能不疼?他膝下一子两女,长子沉稳庄重,长女温柔娴雅,都肖似亡妻。唯有这个小女儿最像他。喜欢刀枪剑戟,喜欢弯弓射箭,喜欢纵马驰骋。便是那不服输的性子,也与他如出一辙。 只是这个女儿太过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处处争锋,与族中姐妹不睦。女子终究与男子不同,终究要嫁人,应该懂得体贴周到温柔贤惠,将来好相夫教子。所以他苦心教导,盼她与长女一般,能不堕家族门楣。 谁知道小女儿竟是怒容满面,指责他偏心长女,更是处处与长女为难。他这才渐渐冷落,希望她能悔过。 不成想,她变本加厉。 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到底怨谁? 他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小女儿,若非打击太过,以她素日的性情,绝不会这样失魂落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我也想救她,但我已无能为力。”
他闭了闭眼,“子不教父之过,你要替她赎罪,那岂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该死?”
樊家众人齐齐看向他,神色各异。 “老爷…” 樊大夫人神色怔怔,抓着他的手在颤抖。 樊大老爷站起来,走到小女儿面前,弯腰扶她起来。如木偶一样的樊氏缓缓抬头看着他,愣愣的,“爹。”
樊大老爷又是一颤,“地上凉,起来再说。”
他语气柔和,还是昔年疼女儿的那个慈父。 幼年许多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樊氏忽然泪如泉涌,还未站稳她便又跪了下去,“爹,我不要和离,您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我不要和离…” 樊大老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一个苍老的弧度。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跪在脚下的女儿,脑海中回想起很多年前,小女儿央求着他带她骑马的场景。彼时天真烂漫,单纯无邪。如今却声名狼藉,满脸泪痕。 他那骄傲不可一世的女儿,竟已卑微至此。 樊大老爷呼吸急促起来,“起来!”
他咬牙,语气拔高,“我樊家的女儿,便是死,也不该匍匐在地,而是昂首挺胸,骄傲的死,这样方不愧于祖宗,不愧父母。你是我的女儿,是樊家子孙,上了马背,就不该困于内闱。将来若有战事,便与我一同上战场,方不负为父教你这一身武艺。若能杀得贼寇一二,便当赎罪。若不能,战死沙场也是女中豪杰。”
他再次一把将樊氏拉起来,“谁也救不了你,只得你自救,听见了吗?”
众人大震,尤其陆家三口。 樊大夫人则是怔忪当场,一直以为老爷不待见女儿,却没想到,父爱如山,深谋远虑。 樊氏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张着嘴,未出口,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不许哭!”
樊大老爷抓着女儿的双肩,疾言厉色道:“自你拿起刀剑那一日开始,便只能流血,不能落泪。你天生就不该拘于闺阁,沙场才是你驰骋之地。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今日就听我的,签了这和离书,从此前尘过往烟消云散。日后锦绣前程,自你足下开始。”
他一把将女儿拉至陆二郎跟前,拿起狼毫笔,塞到她手中,“签!”
樊氏看着那宣纸上的斑驳字迹,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她却看不懂。或者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懂。 “孩子…” 樊大夫人颤颤唤她,泪水横流,却已无力再阻止。 樊氏整个人僵硬着站在那里,手里握着笔迟迟未动。 啪嗒-- 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染开一圈墨迹。 谁都没说话。 樊氏定定的看着陆二郎,想起两人初见的情形。 那日风和日丽,马场之上,玉色长袍男子翻身上马,身姿凛然。他一勒缰绳,嘴角带笑眼如烈焰,直直烧进了她心中,从此便患了相思之疾。然而这段缘分,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走到今日这地步,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不甘心被他没有感情的宽容和公式化的相敬如宾。 她忽然轻笑出声,七分恍悟,三分自嘲。 “好,我签。”
闻得这一声,陆二郎才抬头看她。 樊氏已收回目光,脸色木然,笔尖一落,便毫不犹豫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如今,你满意了。”
整个大厅无人说话,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分得清清楚楚。樊氏的声音,空灵又带着几分漠然讥嘲。 陆二郎眼神微动,终究未出一言。 咔嚓-- 樊氏手指用力,狼毫笔从中折断。 “陆温亭,你我夫妻,恩断…义绝。”
她退后几步,然后转身,走出去。背影挺得直直的,依旧是从前那个樊家不可一世的二姑娘。 屋子里静默几瞬。 陆三爷起身,“事情已了,贵府既还有内务,我等也不便继续叨扰,告辞了。”
樊老夫人点头,“慢走。”
出了院子后,蓝氏看向身边的儿子,“二郎,可有不舍?”
陆二郎摇头,“此前我与她夫妻一体,她犯下大错,也有我的责任,我不该那般纵容。如今恶果却都报应在她一个人身上,我心中总是有亏欠的。”
蓝氏叹息一声,没说什么。 既已和离,前程过往是非功过便一笔勾销。 几人出了樊府,还未上马车,却听得马蹄声响。 “老爷,公子。”
来人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他立即下了马,急急道:“圣上有旨,城北金县辖地发现有富商侵占民田,草菅人命,现调集禁军立即查证,大公子二公子都在此次所调禁军之列,国公命小的来传话,命您即刻回营。”
陆二郎浑身一震,“我现在就去。”
他看向父母,“父亲,母亲,陛下召令,孩儿先行离去。”
“去吧,注意安全。”
“是。”
陆二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禁军出动,整整一千人呢。”
陆非烟听得消息就家里找季菀了,“没想到这天子脚下,竟还有这等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之人,也太猖狂了。”
季菀抿唇,“天子脚下,光天化日都有人刺杀,还有什么事不可能?”
陆非烟想起两年前她和季菀一起去西郊,回程途中遭遇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一时心有余悸,“倒也是。不过一次性出动那么多禁军,看来此事不寻常。”
当然不寻常。 昨晚陆非离就与她说了,那些被侵占良田的农户们户籍未消,也就无法移籍落脚。为免多生事端,这些人可能早已被灭口。 十几个村庄,加起来至少一千多人。 如此丧心病狂,冒险也要杀干净,这所谓的别院,必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