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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站在地图前,俯视着眼前偃师县的大好河山,对面的李敬玄也同样目光灼灼的看着地图。
温柔自顾自地抓起一把把洗的干净的沙子,在地图上洒出一个圈,就代表偃师城,堆一座小沙丘就是一座山,洒出一条线,就是一条河流…… 他的手不断地往地图上搬运沙子,原本平面的地图就变得山峦起伏,河流纵横,一派生动景象。 “老夫无需大队兵马随从,只需一驴,一仆,三五从人就能安定偃师县。”眼看着逐渐生动起来的偃师县,李敬玄的双眼炯炯有神,满怀期待的看向云初。 云初皱眉道:“此次大乱,在于律法废弛,官家懦弱无能,以至于偃师县境内盗匪横生,大乱之时,当用重典,侍郎想用怀柔之策,不利于偃师县长治久安。”
李敬玄摇头道:“老夫没想着怀柔……” 温柔刚刚在地图上弄好了洛水的大致走向,拍拍手上的沙子道:“要和陛下心意就难了。”
李敬玄瞅着云初跟温柔两人思忖片刻道:“陛下最喜长安。”
云初摇摇头道:“云某在长安为官十余年,已经是陛下信任的结果了,若是再染指偃师,后果难料。”
李敬玄闻言笑了,双手按在玉制腰带上,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过,他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云初,温柔两人推荐他的话语,就干脆挑明话题道:“君侯为陛下后援,不可轻离。”
云初叹息一声道:“侍郎想要在偃师县重现长安模式,只有你一人,恐怕难以成事,要知晓,长安模式经过某家十余年来不断的补充,填补,其中文牍,法规早就叠床架屋,环环相扣,非一人……” 李敬玄笑了,拍拍云初放在桌案上的手背道:“老夫听拙婿说过,长安治下的一个小吏,就足够担任一方宰治,若是能从长安调来一整套人手,老夫就不用把自己放在故纸堆里皓首穷经的研究长安之法了。 更何况,陛下此次东巡,纷乱的不可能只有一个偃师县,偃师县治理完成之后,那么,郑州呢,汴州呢,汴州以东呢?”
云初瞅着李敬玄的手指在大地图上蜿蜒行走的一往无前,摇头苦笑道:“长安可没有那么多的人手供你调用,更何况陛下已经在夹袋中已经备好了人选。”
李敬玄笑道:“读过几本书的人真的就能立刻拿来治理天下吗?”
温柔摇头道:“不成,我上回见过一个用《论语》治理地方,拿《春秋》来当判案准绳的人。”
李敬玄笑道:“这般大才最后去了哪里?”
温柔笑道:“成了长安县的一个司库,后来因为贪渎库银,被发配了西域。”
李敬玄大笑道:“果然是一个好去处,君侯,我们就此说定如何?”
云初指指桌案上的旨意道:“陛下没有明确我进入偃师县的时间,不过,我最多只能拖三天而已,李侍郎若是想要做什么,速度最好快一些,一旦某家的兵马进入偃师县,那就是偃师县的凛冬。”
李敬玄笑道:“所幸不过五十里,老夫这就快马回郑州,向陛下行毛遂自荐之举。”
李敬玄是一个坐起立行之人,跟云初达成交换条件之后,就离开虎牢关,带着从人骑马走了。 温柔目送李敬玄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黛青色的大地尽头,对云初道:“东巡路径是一条线。”
云初道:“也是一道防线。”
温柔又道:“这道线以南春和景明,这道线以北寒风凛冽啊。”
回到房间,温柔道:“皇帝的政策有可能成功吗?”
云初抓起一大把沙子均匀的洒在山东,河北地上,尽管只是在地图上,那一把沙子也仅仅是在地图上留下来了一些灰尘而已,吹一口气,沙子就散开了。 “兵部,云初为何还没有进入偃师县?”
李治面色阴冷,低沉的声音在行宫大殿上徘徊。 任雅相出班道:“两日前,出兵令,已经送达后军云初手上,臣这里有云初签押的回执。”
“既然如此,云初为何依旧在虎牢关按兵不动?”
任雅相拱手道:“回禀陛下,云初在接令之时曾言,杀鸡何用牛刀。”
李治冷笑出声。 “一介二百五,如今也自诩牛刀?继续传令,如果再不进入偃师县,他这柄牛刀就给朕去宰牛好了。”
眼看着秘书丞已经开始提笔拟旨了,李敬玄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偃师县的变故乃是陛下为观天下而设立的一个小局面,现如今,各种败局已经呈现,正是需要靠近仔细观察之时。 云初麾下大多是骄兵悍将,一旦进入这小小的偃师县,就如同巨人挥动巨帚,纷扬之下固然能将偃师县所有妖氛清扫一空,给陛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偃师县。 然,细微里的各种变化陛下则无从知晓,臣以为,此时的偃师县需要的不是云侯这样的巨帚,而应该是像微臣这样的小刷子。 耐下性子,一点点的清扫,一点点的观察,从细微处观察以杜绝后患,再一点点的建立,让所有的进程全部在朝廷的管制之下,杜绝恶果产生的土地,保留善果萌发的水源。 臣以为,如此,才能尽最大的可能完成陛下的期望,继而打下陛下万世一统的根基。”
李治听了李敬玄的话,附身向前,瞅着一本正经的李敬玄道:“你知道了些什么事情?”
李敬玄恭顺的道:“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做的就是臣必须努力完成的目标所在。 至于知晓什么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臣与陛下同气连枝,同呼吸,共命运,陛下心中有隐忧,臣心中同样有隐忧,陛下心中的隐忧,同样是臣心中的隐忧,就算有所差池,也将是殊路同归。”
李治招李敬玄去后殿谈话,他刚刚坐定,将手放在巨熊的圆脑袋上,就急不可耐的问道:“这几日你忙着在郑州与虎牢关之间奔忙,是云初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导致你今日越俎代庖的想要去偃师县替云初恢复乱局?”
李敬玄拱手道:“陛下应当相信微臣,一个四品上西台侍郎除过陛下,不会依附于任何人,臣做的所有事情,若不能于国有利,最差也不过是在与国有利的同时,也对自己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
李治若有所思的道:“你的好处在哪里?”
李敬玄朗声道:“紧随陛下脚步,让山东归心,令河北真心真意的臣服于我大唐。”
李治笑道:“继续说,继续说,朕觉得你说的非常的有道理。”
李敬玄左右看一下,闭口不言。 李治挥挥手,四周伺候的宫娥,宦官纷纷退下,只有瑞春手握腰刀侍立在李敬玄左近。 李敬玄等宦官关闭了殿门之后,这才拱手道:“抽空长安!”
李治闻言皱眉道:“长安乃是大唐财赋重地,只可加强,不可削弱。”
李敬玄道:“长安运行,已经自成法度,只要不触及云初,温柔这两位核心人物,其余人等并非不可替换。“ “哦,这话怎么说?朕知晓你的女婿如今就在长安就任八品小吏,你想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
李敬玄道:“拙婿还需在长安云初麾下执役三年,方可大用。 年关之时,拙婿来洛阳公干,曾经对微臣说,带领他熟悉公务的一介小吏,放在其它地方,足矣胜任一县之主,而且还一定是干吏。 现如今,长安,万年两县这等充任蕞尔小吏,却能在其他处足够胜任高位的人,不下千人之多。 拙婿说这些话的时候,臣也曾一笑了之,随即从吏部调阅了历年从长安,万年两县调任他地的官员的文书,结果,微臣发现,他们在各地的表现,与拙婿口中所说,别无二致。”
说着话,李敬玄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奏疏,双手呈上。 瑞春从李敬玄手中取过奏疏,检查之后,就放在李治的桌案上。 李治随手翻阅奏疏,仅仅看了几页之后就惊讶的道:“五成以上为上上之选?”
李敬玄道:“陛下应该多看看那些被清吏司定为中平,甚至中下官员的履历。 上上之选不过是会作官的人,论到能力,那些在地方上大刀阔斧,破除弊政,富国强民的官员,才是这些人中的中流砥柱。 其中,有一个叫做刘江的七品县令,在津蓟县身先士卒在腰间绑上麻绳,率领乡民在悬崖峭壁间挥动斧凿开凿水渠,历经四年光阴,硬是将清水从山的另一边接引过来,硬是在旱塬上造出来了一万六千余亩水田。 仅此一项,就让津蓟县百姓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场面,一下子成了周围人人羡慕的米粮川。 陛下,臣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县令能做出这等事情来,这样的功绩,微臣认为堪比愚公移山之举。 这等人物,读书人中间寻找不出来。 陛下此次东巡,人人都以为是陛下好大喜功,想要在泰山山顶宣扬大唐这些年建立的丰功伟业,却不知,陛下为大唐谋之深远,解决山东,河北与大唐离心离德的问题,才是陛下东巡的真正目的。”
李治快读的翻看着奏疏,找到那个叫做刘江的地方官员的条目看了起来。 用手指点着上面弹劾记录道:“显庆四年六月,哦,六千斤火药用于炸山开渠,火药来源不明。 来源不用查了,瑞春你去找云初直接问,他要是应承了,直接告诉他罚俸两年,这件事就此揭过,他要是抵赖,就直接贬官崖州两年,走过去一年,回来一年正合适。”
瑞春听着皇帝明显带着情绪的旨意不知道该不该接,却听皇帝继续道。 “显庆五年三月,四万三千斤各种良种,哦,甜菜啊,还有圆葱,这应该是太子的手笔。 呵呵,有长安府跟太子府倾力相助,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这个刘江不过是出了一些苦劳罢了,算不得英雄好汉,不过,清吏司对他的下等的考评也实在是冤枉他了。 既然他惯会求救,不妨再找一个穷苦地方让他就任地方官,免得他在津蓟县被百姓们奉为神明。”
李治絮絮叨叨的说了老大一通话,抬头的时候见瑞春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叹口气道:“算了,算了,云初拿出去的火药好歹是用在了炸山修渠上,远比那些把火药弄出去搞一些说不清名堂的人好的太多了。”
李治在自言自语,看不出是喜悦还是生气,瑞春,李敬玄两人则恭敬地抱着手,等待皇帝从思虑中醒来。 良久之后,李治这才抬起头看着李敬玄道:“别耍你的那些小聪明,在云初面前不够看。 你以为云初把你推出来是为了挡灾,却不知人家这是在给你真正的好处。 你不用出什么抽空长安的谋划,来算计云初,长安是朕的,朕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 不过,你既然想干这件事,而云初又不想让朕觉得他除过长安之外,又在谋算别的地方,你们既然一拍即合,那就要把事情做好。 你已经知晓朕的目的所在,也说了,我们君臣需要齐心合力,那就努力把偃师县打造好,被让那些死去的富户们觉得自己死的太冤。 事情做好了,当朕的宰相是你众望所归,做不好,那就提头来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