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心里喜欢她的从容大气,十分有女主人的气量,嘴上却道,“你是我的人,自然要护了你周全。此番你在家中遇险,我倒在外头四处访友。不说旁人怎么想,便是我自己,都十分于心有愧。家中小事你自处理了无妨,但似这等性命攸关的,以后再不好瞒了我,可记在心上了?”
徐明薇要的便是他的于心有愧。与其让傅恒从自己口中得知了,还不如让他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不然又怎么衬出她的“大方贤良”来?男人口中的情爱多么不可靠,比起傅恒的心来,她宁愿要了他的亏欠,时时刻刻记着欠了自己的便好。她抬眼一笑,说道,“本想不叫你担心,却是适得其反了。今早上我娘来家,也是下人多嘴,竟跑去与我娘说了,惹得她一整个早晨都坐立不安的,还劳动她老人家又替我张罗了几个护院。你看我们这院子里人手本来就尽够了的,这一来又要惹得二房三房的不满,不如去和娘说了,将人送回去?”
傅恒摇头道,“你娘也不是做得没道理,退回去作甚?便不是她请了人,我也不放心你在家里这样待着。谁知道这蛇是谁放进来的,要我说这屋里伺候的,竟是一个都不可信,统统换了才好。至于二房三房婶婶那边,还有娘顶着说头呢,算不到你身上,只管留了人便是。”
末了又笑她胆小,说道,“我知你是敬重了娘,不想娘难做。但这些人都是你娘费心张罗了的,为着婆家却伤了娘家人的心,也是不好。回头我再替你寻两个可靠的丫头,家里原本就缺了人手,趁这个空档填补上了,也没甚么好教人说的。”
徐明薇心里点头,满院安插的都是徐家人,可是你自己答应了的,怪不得别人了。又引了话题,问道,“那徽墨岂不是白找了吗?大千先生那儿可怎么办?”
傅恒失笑,说道,“就不兴我让人快马送了过去?你果真是吓得有些懵了,今天尽说些糊涂话哩。可怜见的,过来与我好生看看,可吓掉了肉了没有?”
徐明薇乖乖地凑近了,教傅恒轻轻揽住,用的力气也不大,她只消稍稍用力,便能挣脱开来。可他身上那样暖……徐明薇倚在他心口上,垂眸不语。婉容婉柔等从杨婆子处领了罚回来,隔了窗户撞见这一幕,但见神仙美眷,彼此脸上都是脉脉深情,便是风,都不舍得惊了这一刻的温柔缱眷罢。一时都不敢出声,掂了脚尖退出院子。彼此相看,脸上都是绯红一片,倒像是自己被人如此拥在怀里了一般。接连几天,傅恒都待在家中并无外出。有他在身边陪着,徐明薇去大院给王氏请安的时候,王氏倒也和气,丝毫看不出来有受了贺兰氏胁迫的迹象。值得一提的是,徐明薇这几天也没在王氏屋里见着傅宁慧的影子。听王氏说,又是风寒惹的,病得还挺重,吃了几帖药都不见好,正要商量着换个大夫来看看。不管她真病还是假病,徐明薇还是让婉容去看了一次,送了些庄子上的新鲜果子。傅宁慧便打发了屋里的静莹来谢,“得您惦记,姑娘正喝药喝得败了胃口,见了那新鲜莓子,欢喜得很,吃了人都精神许多。因此特地使派了奴向您道声谢,等她自己身子好了,再来找您顽哩。”
徐明薇淡淡笑道,“多大点事儿,你们家姑娘也真是忒费心思了。既然病着就该好好养着,歇着,旁的一概不用管。她爱吃才好,回头我让庄子上再送些来。”
静莹听着她话里有话的意思,也只是微微一笑,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那奴就先替我们家姑娘谢过了。”
说罢,朝徐明薇又是盈盈一拜,才退了出去。莒南看了静莹一眼,小声与威宝说了一句,“就进来说这么几句话,见人拜来拜去的,也是爱折腾。她不累,我看着都替她累。”
威宝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说道,“你当个个都跟咱们一样的?人家那样的才叫有规矩。”
徐明薇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们一眼,莒南和威宝连忙闭了嘴,心里都是一片奔腾,新主子耳朵也太灵了些,说得这么轻竟然都听见了!莒南和威宝两个就是贺兰氏替徐明薇招来的女护卫。莒南性子更莽直一些,威宝却是粗中有细,搭在一起也算互补。这几天都是由她们负责了内院的安全,分了半日轮班,便是夜里都有常人值守着的。婉容等人虽然一开始也担心新人来了,会抢了她们在主子跟前的份量。但看徐明薇待她们也并无不同,况且莒南和威宝又都是好相处的性子,一来二去的,众人很快熟悉起来,也能随意说笑了。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大概要数老赖家的了。自从那日徐明薇将这件事情交给她,老赖家的便再也没回来过,转眼都过了五天了,就连徐明薇都暗暗有些心急。此刻与她一样心情的,却还有一人。傅宁慧苍白着脸躺在床上,见静莹从外头回来,探了脑袋问她道,“怎么样?小院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静莹摇头,回道,“奴从那边出来后,又去后门等了一会儿,并没见着映月。姑娘,您说映月她们会不会已经逃出京城了?这些个没良心的小贱人,亏您当初还发了善心救人,如今倒好,逮着了机会就狠狠咬上一口……”傅宁慧咳了两声,制止道,“别说了,隔墙有耳。”
静莹连忙住了嘴,悔道,“姑娘,是奴的不是,奴不再提了。今天的药您可喝了?”
静莹往小几子上望去,两碗药都停在上头,涓滴未少,不由叹气道,“您不喝药怎么成?眼见着连咳嗽都起了,奴替您再重新熬一碗。”
傅宁慧不置可否,只冷冷地看了墙上挂了的松山图。映月这会儿还没消息,多半事情已经走漏。她是不信徐天娣会舍得出京,当初她要死要活地从夫家逃回来,被人卖进那种地方都不肯说了自己是徐家人,为着什么?还不是怕徐家人得了消息,又将她送回夫家去。是她,把徐天娣从那灶上买了回来;也是她,给了徐天娣一处容身之地;更是她,替徐天娣办了新的户籍,引她姐弟相见!她原本以为自己拉拢的,是头绵羊。却没想到,徐天娣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盘着条吐信的毒蛇。一想到当初她要徐天娣和徐天赐想办法弄些活物来半夜吓人的时候,徐天娣心里就已经打算好了换蛇的歹毒主意,傅宁慧就忍不住一阵齿冷。她是看不惯徐明薇,也见不得她过得比自己好。但自始自终,傅宁慧都没想过要徐明薇的命。她要她活着过舔冰雪走热碳的日子,人要是一斗就死了,还有什么有意思的?她与徐明薇还只是沾着姻亲,徐天娣与她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人心之毒,可见一斑。傅宁慧不禁有些后怕。如果那一晚,徐明薇不是命大,那条毒蛇真的咬到了人,如今担了杀人罪名的就是她自己!敢拿她做跳板,徐天娣最好有能耐飞上天去。否则,落在她手里,总要叫徐天娣尝到背主的滋味的。幸好徐明薇命大!便是真的被她们拿住了人,几下一对证,她也不过是被人蒙蔽,险些铸下大错而已。与母亲说几句软话,求求情,顶多被罚了禁足,抄几卷佛经罢了,还真能拿她如何?傅宁慧越想越心安,嗓子却一阵发痒,连忙拿帕子捂住嘴,这才勉强压下了咳嗽。忽地又想起那天在练秋白书房外听到的,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她对这个自小体弱的表妹素来体恤关爱有加,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屋里有的,练秋白屋里也一定会有。可看看这十几年相伴长大的情谊,竟不比她与徐明薇相处过的那么几次来得深重。她可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那样的心里话,却轻易就与徐明薇交底说了。说到底,也不过是她拿练秋白当亲姐妹,练秋白却没当她是自己人罢了。倒要感谢徐明薇,教她认清楚了身旁的都是些什么人。静莹进屋的时候,见傅宁慧低了头靠在床头,还以为她睡着了。正摇头失笑,暗自叹道姑娘还是这样不懂照顾自己,却见傅宁慧听着声音抬起头来,眼里分明清醒得很。触及她眼里的刺骨冷意,静莹一个心惊,手里端着的药碗险些打翻,好在及时稳住了心神,兀自镇定道,“姑娘,药熬好了。您好歹为着自己也喝些下去,奴还给您带了甜口的蜜杏。”
傅宁慧点头道,“嗯,拿来吧。”
静莹闻言便是一阵欢喜,连忙扶着药碗伺候她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