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到家里,有些不晓得的回头我再与你细说,破了忌讳就不好了。今个儿娘身上也不自在,就不多留你了。晚间恒哥儿回来了,也不必叫他上了院子来,反扰了我清净。便是记得提点他一句,这些日子就不要再整日在外头胡混了,早些着家,免得让些不干不净的迷了眼。”
徐明薇点头应下,见王氏时不时地揉了太阳穴,果真十分苦楚的样子,便问道,“娘这毛病,可曾看了大夫?”
王氏挤出一抹笑,叹道,“如何不曾看过大夫,只是吃了多少药丸子,喝了多少药汤,总不见效果。这头疼时时发作,也真是要了命。”
徐明薇说道,“儿媳曾经听人说过一个偏方,拿核桃肉泡了白酒,再慢火把火烤干了,最后只吃里头的核桃肉,对偏头疼有些效果。儿媳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症,下次大夫来问平安脉,娘或许问问?”
王氏心里发笑,果真是个孩子哩,什么样的偏方也都信。她这头风还是生傅恒的时候落下的,寻遍了名医都没见好,又怎么可能就几块核桃肉就能去了症?嘴上却还是对她说道,“知道你孝顺,下次大夫来了再看看。这会儿头疼得厉害,便不留你晚饭了,你自去了吧。恒哥儿回家来,切记要与他说了,免得又惹他爹生气。”
徐明薇说道,“晓得了。那儿媳就不扰了娘休息了。”
说罢,跟着银红出了院子。屋外正落霞漫天,夕阳将云朵燃成绯红的一片,直烧到天边才尽,教人看了,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豪迈苍凉。徐明薇一时看得痴了,便是这会儿青石板上热气蒸腾,暑意难消,也似无知无觉,只仰头怔怔地望着。最后还是婉容劝了,“奶奶,这样站着怕是要中了暑气,不如先回了院子,坐在檐下摇扇,岂不更美?”
徐明薇回头笑笑,心中迷障已除,再看那天上落霞,亦没有刚刚那股子惊心动魄,只道是平常。婉容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但看徐明薇走的并不是回院的路,也忍了心中疑问,再看那眼熟的梧桐色大门,原来又是来访房师傅的。“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片刻便来。”
徐明薇敲了门,回头嘱咐道。不一会儿小陶来开了门,见着是她,倒不觉着意外,笑道,“先生这几天正念叨着,说是奶奶也好些日子不曾来了,可是翅膀硬了,不认先生了呢?”
徐明薇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淡声道,“有你这么个巧嘴的,我哪里敢不来?没提防哪天就成了欺师灭祖的货,岂不冤枉。”
说着便要往里走,小陶跟在她身后,见婉容并不进门来,一时心里会意,倒是取巧,拉了婉容去往茶室,安顿好了才又寻到里头来。房师傅听着外头门响就猜着是她来了,噙了笑看着徐明薇走了进来,打趣道,“看来今天外头刮的是东西南北风,才把你这大忙人给吹来了。”
徐明薇闻言苦笑一声,往她身前一坐,说道,“别个拿我顽笑了也就罢了,怎地连先生你都狭促了起来。”
房师傅笑道,“非也非也!不是我拿你顽笑了,你自己掰着指头数数,离上回把个大活人扔我这儿,到今天,都多长日子了?再不来,我还当你送了个丫头给我使唤。”
徐明薇说道,“正是因着这事为难,我才迟迟不好来见了您。今天在院子里看了落霞,心里倒有些感触。人这一生,短短刹那芳华,燃尽了便是一坨死灰,岁月风吹不动。我不想让青秧因着别人的过错,埋在后院一辈子。她若是志在此也就罢了,先生你这几日看着,想必也看得清楚。可放了她出去,失了清白的女子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活路,我也不知。只怕前行后退,不管往哪个方向走了,都是推她入了火坑。”
房师傅捂嘴又是一阵笑,“说你傻,却是真傻。你自己一门心思想着想那的,可曾想起来问一声青秧自己的意思没有?要知这世上还有一条路,是自己选了走出来的。旁人看着前景凄惨,不想走通了却是条康庄大道。”
徐明薇一个怔楞,是了,她从头到尾也没记着问过青秧自己的意思,的确有几分庸人自扰。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由笑道,“先生这般说,定是已经问过她的意思了,如何?”
房师傅说道,“前些日子你不是叫人送了银子棉布回青秧家吗?她家里的不放心,使人来问,正好碰上小陶路过,两下一传话,才知道她在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原本是两家自小定下的默契,等青秧放出婚事来,就上门来求娶。中间因着这么一件事,缘分眼看着要断,我猜你心意,也不至于违了她的意思抬了当妾,只是说不准你家那口子的想法,因此也没打了包票,只叫了人去问。那大牛却是肯的,也不嫌弃了青秧失了身子。今天你来的正好,我这头算是已经替你打探好了,就看你肯不肯成全了人罢。”
徐明薇说道,“我的丫头,自当由我做了主。这事原本也是傅恒对不起她,不必问过他,我现在就能给了准话。一事也不烦二主,就劳累先生再使人去说,叫那大牛收拾齐整了聘礼,上京郊的徐家庄子抬人。身契还压在我这儿,青秧在他家要是过得不好了,随时拎了包袱回来便是。”
房先生说道,“大善!有你这句话,事情也就能做得了。等那头给了音信,再把青秧送到庄子上去。我看她心情沉郁,在这儿有小陶陪着开导开导,也是好的。”
徐明薇谢道,“先生不嫌了烦便好。前头送的丸药可是吃完了?近日不来,也不知冰块供得可够?”
房师傅欣慰笑道,“你自管放心,你底下那几个丫头,也时常来的,从不缺了什么。倒是你,还得尽早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趁我这会儿还能带得动,帮衬个你几年。日后人老气衰,只怕有心也无力了。”
说到孩子,徐明薇心里便涌过一股无名烦闷,当时也只当是天气燥热所致。认真深究了,其实她心里也隐隐摸着些边际,自己都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对生孩子这事,实在是有些发怵。房师傅倒没发觉她这心结,看了看天色,问道,“这个时候傅恒该回家来了吧,你不回去?”
徐明薇一想到他就心烦。这几天夜里回回都是叫他困住了手脚,只怕再这样下去,她被弄大肚子,也是早晚的事。正想着能多赖一会儿就多赖一会儿,房师傅却起身赶她,说道,“你这有家室的,就别在我这儿磨蹭了,该干嘛干嘛去,省得一会儿有人要打上门来,嫌了我哩。”
徐明薇教她说得没法,只好灰溜溜地出了来。小陶看见了,扯了扯婉容,笑道,“奶奶这是要走了?奴送送您。”
徐明薇笑着让了,说道,“不必了。你自去领了晚饭,别教我们给耽搁了。”
小陶笑嘻嘻地说道,“不差这么一会儿。”
刚推门出去,便见傅恒举了手做叩门状。小陶回头就对徐明薇挤眉道,“奶奶好神算,果真是不用奴来送,这不,都找上门来接您了。”
一面又朝傅恒卖好,笑道,“大少爷您来得正巧,正要送了奶奶出门哩。那奴便不跟着了,您把人领了去。奴却是要去厨房拿晚饭了。”
还不等傅恒说话,小陶笑嘻嘻地跑了开,回头看他们的那一眼,分明是在笑话他们好恩爱的一对,片刻没见着了还到处找哩。傅恒脸上便是一红,解释道,“回来没见着你,碧桃说你上娘那院子去了。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你回来,想想你应该就是顺路到房师傅这儿,天黑了,怕你不好走路,才一路走来碰碰运气。”
徐明薇心里正不耐烦他,只嗯了一声,低头没有说话。傅恒还以为她被小陶取笑了害羞,虽不知缘由,心里却甜似蜜糖,也不顾婉容还看着,牵了徐明薇的手,柔声笑道,“怕你跌跤,我牵着你走罢。”
婉容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声笑,惹得傅恒朝她瞪了一眼,连忙往后头躲了去。徐明薇心里也好笑,当她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吗?这么大的人了,天天来去的石板路,哪里就扯到了跌跤的口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