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掌家,怕摸不清长辈们的脾胃,冷菜冷水的,叫螃蟹一冲,倒容易吃出个寒凉来,因此只敢上了热菜,少不得另外用些心思。”
王氏笑道,“你这样细心,也是好的。”
说罢,便专心饮宴。老赖家的看着时候,往席上传了热腾腾的黄酒,众人便知是螃蟹要来了。果真,过不得须臾,丫头们捧了笼屉,一桌桌地分来。掀开笼屉一看,里头却是一个蒲包,解开稻绳,独一只硕大的螃蟹,伴着几瓣金菊。一时火红金黄,彼此相映着好不热闹。傅恒也不要丫头帮着拆蟹,自己掀了蟹壳,但见里头红红黄黄的满是膏脂,肥美异常,便又多了几分食欲。拿勺子舀了蟹黄独尝,其鲜美滋味却是强胜以往所有。第二勺才叫拌了醋,慢慢细品起来。三房的太太梅氏笑道,“今年的螃蟹,尝着却是比以往的都要好哩。”
底下哪有不应的,全都笑着应和了,连傅宏博尝过之后都破例说了一句,“的确是好,恒哥儿媳妇有心了。”
焦氏有意作梗,对着王氏笑道,“嫂嫂,您听听大哥说的这话,倒显得您这些年都白做了工,一点都没叫大哥看在眼里哩。侄媳妇一来,就只看到媳妇的好了。”
王氏不钻她的套,拿帕子擦了擦嘴,笑道,“江山带有人才出,一浪又比一浪强。我这儿媳自然是要强过我这老太婆才好,若是一代不如一代,你我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睁眼带到棺材里不成?”
一句话就将焦氏堵了个没音,倒想起自己屋里那两个不成器的,一时心里恨恨的,连着螃蟹都吃着没了滋味。男人心大,全然没有听出来这一来一往的交锋意思。但在座的女眷们却是心里敞亮,三房太太梅氏笑着朝徐明薇看来,点了点头。徐明薇也朝她颌首致意,心里明白三房的和二房的不是一条心,暂时是友不是敌。一时众人无话,都专心享用起螃蟹来,但再好的东西,最多吃到三个也就停了手。厨房的又端了苏叶汤上来,众人饮过一盏去寒凉,并用之洗手,去了腥臊味道。王氏便笑道,“往年也只用热黄酒,这孩子想得真是周致。”
梅氏也跟着夸了几句。徐明薇不好意思道,“娘,婶婶,你们可别再夸我了,这都是厨房的妈妈们想的。”
焦氏这时候凑上来一句,笑眼道,“平日倒不见她们这样体贴,还是侄媳妇会调理人。”
王氏拿帕子掩了唇笑笑没说话,梅氏也转过一边,徐明薇淡笑着回道,“婶婶这声赞明薇就担下了,都是为着尽孝心,多想一步也是应该的。”
这时请的折子戏班已经在水台上开了锣鼓,王氏回头问道,“今天点的是哪一出?”
徐明薇答道,“《嫦娥奔月》,只为应景罢了。娘和婶婶们要是有想看的,也可以一并点了。”
王氏笑道,“这倒不用了,八月十五团员的日子,教他们唱个一出就家去罢。”
徐明薇也是这个意思,便笑着将戏本子收了,让婉容跟戏班主传了话,演个一出齐活便好。傅恒回头来看,低声笑道,“什么时候叫的戏班子,怎地前头没听你说起?”
徐明薇道,“我看娘给的银子还有多,想着过节也热闹一出,早早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倒是真的。家里虽然也请戏班子,但一年也没个几回。这次戏台搭在水上,又有烛火四下照得亮堂堂的,临水唱来,更觉意悠悠。家里几个小的欢喜得怀揣了果子糖,一会儿跑这边看看,一会儿蹲那边听听,孩子的笑声将这晚的热闹点燃,喜得大人们也是笑呵呵的,拿了新烤的月饼吃上一两个,不觉甜到了。一折戏唱罢,戏班主是早早领了赏钱去了。但架不住三房的女人们磕着瓜子说闲话,男人们自知搭不上话头,也凑在一块儿谈论朝局,众人闹到近酉时才散,徐明薇没那个精神头,早累坏了,听着最后一句归家从王氏嘴里冒出来,立刻抖了精神,倒把王氏给笑的。“也知道你累了,恒哥儿赶紧领了你媳妇儿回家好好歇歇。明早请安你们两个也不必来了。”
徐明薇连忙谢过王氏,傅恒笑道,“娘,那孩儿就先回了。”
一行人还没出了水榭,迎头看见薛婆子垂手而来,撞见傅恒和徐明薇,脸上堆起讪笑,招呼道,“大少爷好,大少奶奶好,这可是要回去了?”
傅恒显然知道她是做什么去了,沉声问道,“姑娘那儿去过了?节礼都送过去了吧,她怎么说?”
薛婆子看徐明薇一眼,继而说道,“还是老样子,少言寡语的。听静莹说,这几天都在潜心做绣活,也看书写字,整个人都比从前更沉稳了。老奴去的时候,姑娘还夸了今年的螃蟹和点心都做得用心,知道是少奶奶主事,还要老奴代为转告一声谢意。”
徐明薇笑着点点头,算是自己知道了。真感谢假感谢,谁在乎啊。薛婆子又说道,“姑娘这回还问起了表姑娘的消息。老奴也不敢相瞒,都与姑娘说了。姑娘听了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没个说法。太太这边还等了老奴的消息,就只好先回来了。”
傅恒说道,“既如此,便不阻了嬷嬷,您进去吧,里头这会儿也要散了。”
心里想的却是,秋白寄信回来也不过几天光景,傅宁慧一个禁足的人,竟也都知道了。这家中大小动静,她还是这样费心打听了,能有多少认真悔过?傅恒苦笑一声,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伤过痛过,也割不断的是血缘。只盼她年纪渐渐大了,能不那么执迷不悔罢。这一夜到子时还能听见外头婆子们喝酒说话的声音,徐明薇只睡着了一会儿,被婆子们吵醒后走了困,一时也睡不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七想八想。一时想原来的世界,自己死后舅舅一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一时又想自己在这一世未来的日子。傅恒半夜醒来,发现她竟醒着,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候了?要起了么?”
徐明薇歪头哄他道,“还早呢,你尽睡。”
看看外头天色还暗,傅恒显是困得很,嘴里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翻身又睡了去,还不忘把她给捞进怀里。徐明薇看看身前横亘的手臂,不由笑了笑,也没挣扎,听着他的心跳声,心倒慢慢安稳下来。长夜安隐,多所饶益。徐明薇忽得想起佛经上的这一句,此刻读来似有不同味道,不禁闭眼勾唇,渐渐睡得熟了。傅恒第二天起了倒忘记了夜间还有这样一出,一样起居,睡过午觉起来,越发觉着百无聊赖,便缠着徐明薇要她陪了自己下棋。徐明薇还得清算账目,节气虽然过了,她要忙的事情却还没完,再说下棋这种事情,跟智力切切相关,自小她就不算下得好的,为此没少吃房师傅的飞眼。穿越不是开挂,一个人总有所擅长的东西,自然也有短板,因此对傅恒的要求,便十分为难。傅恒笑道,“只陪着下一盘吧,自你进了家门,我还真没见识过你的棋力。”
徐明薇心想,后头再加个不济,就是对了。拗不过他坚持,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出丑。傅恒见她打不起精神的样子,笑道,“我让你十子,如何?”
徐明薇摇头道,“臭棋篓子就算让二十,也是无用。不如直接开杀,输得也好看些。”
傅恒闻言倒好奇上了,她这手棋是下得多糟糕,才会有此一说。婉容等听他们要下棋,掩嘴一笑,倒是动作飞快,早早把棋盘都摆设好了。“还是由你先选,黑子还是白子?”
傅恒问道。“黑子吧。”
两人择位坐下,徐明薇拣了枚棋子,不假思索地按照棋谱落在了靠近自己手边的角落上。“金角银边草肚皮,你这是按着棋谱打的。”
傅恒开始有点知道她的路数了,不由好笑地说道,手指飞快,在她的气路上堵下一枚白子。她不以为意,继续下子铺路,傅恒一边堵着,一边偷手布局,下到百来子的时候,棋盘上白子气路相通,黑子已成死局,颓势渐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