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生照顾着,我去里头换件衣服就来。”
前一句是对着婉柔她们说的,后一句却是对着徐明薇说的。不等众人反应,傅恒便面色晦暗地走了出去。徐明薇叹了声气,与老赖家的嘱咐了一句,说道,“把窗户给打开透透风,散散里头的味道。”
老赖家的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开了窗户。金娘子这时候拿了片柠檬干递到徐明薇手里,仍是一副冷面孔,声儿倒透出几分关切来,“奶奶要是还不舒服,闻闻这个味儿,能缓着些。”
徐明薇感激地看她一眼,刚刚真是呕得黄胆水都要出来了。这会儿冷风飘进来冲淡了味道,再有柠檬片的清香,她总算缓了过来。碧桃自小就是北地长大的,没见过柠檬,忍不住好奇,问道,“金姐姐,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惹得众人都往徐明薇手上看来。原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有钱人家也是常常备着做摆盘的,拿来泡水的倒少。但因着金娘子给的是晒干了的切片,众人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正常,更何况出身贫苦的碧桃了。“这个是南边出的一种果子,气味芳香,味道酸得很,南人用它来泡茶做菜,咱们这边多数用了摆盘,取个气味清新的用处。却少有人知,这果子又叫做益母果,对孕吐有效果。”
金娘子淡声解释道,一边仔细瞧了徐明薇的脸色,见她是真的好了,才放下心来。婉容替里头送过热水,回来时也没忘记给徐明薇捧了一盆热水来。婉柔连忙上前挤了块热帕子,劝道,“奶奶好歹擦把脸,精神精神。”
婉容便笑,“小蹄子惯会来抢活儿,怎地不见你前头去端了热水?”
婉柔不理她,只做了个鬼脸,让到了一边。老赖家的看徐明薇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怕万一冻着了她,不等吩咐,便自己去关严实了窗户,不教冷风透进一丝一毫来。“这些我也吃不得了,你们在一处热闹了便好。徐嬷嬷,还是您受累,给我下碗面条来,清淡着些。”
徐明薇说着就要往外走,临了才想起来里头还有个傅恒,也是空着肚子的,只好又加了一句,“下两碗吧,另一碗扎实点,多放些肉。”
徐婆子哪里敢说不好,点头应了,便将片剩下的羊肉一气切完了,撒上小葱,只做傅恒那一碗面条的盖头罢了。金娘子见她端了肉往厨房去,并不多言,也默默跟上,说道,“奶奶刚吐空了肚子,还是先送了小米粥过去,垫个肚子也好。”
徐婆子心想面条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得,可不是这个理儿,便笑道,“还是你心思细,听你的,一会儿就先盛了粥送去。”
说话间两人已是到了厨房。金娘子取了两个浅口碗盅,每一盅里头也只打了两勺子小米粥,随手撒了些炒熟的黑芝麻进去,再在粥面上摆上几瓣生核桃和红枣肉,只看得边上的晚翠险些呆了。“真好看!奴看着都舍不得吃了。”
晚翠赞叹道。金娘子并不像徐婆子那样面热心冷,是故厨房里的几个丫头很快就摸到了她的脾气,并不怕她。金娘子听了她的赞叹,仍是一副冷脸,将托盘交到了晚翠手上,说道,“这便送过去吧,路上仔细着些,别摔了。”
徐婆子看她们一眼,对小丫头们靠向金娘子的举动并不在意,又专心揉起盆里的面团来。她也不是傻子,知道这金娘子可是太太那边特意寻了来替奶奶调养身子的。而且一早就说好了,只在傅家做一年,时间一到便要走的。因此主子再喜欢金娘子,徐婆子也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当成对手过。厨房这片天,她自信还能捏在手里,旁人也没那么容易轻易夺了去。更何况她这些天冷眼看着,金娘子除了自己份内的事情,旁的根本不管。一没野心,二有真本事,徐婆子自然和她相处愉快,各自安生。金娘子不知徐婆子心里所想,见她在揉面团,自己便去配了徐明薇那一碗的盖头,选的大虾和豆腐,又加了些新鲜叶子菜放到了一边。不用她交代,徐婆子便晓得该如何做了。切完面条,拿面粉一撮撮地抖散开了,先都投入热水煮了一遍,等开锅捞起再过一遍凉水,面条便多了一层爽滑口感。煮面的同时她也没忘了盖头,大虾剔除掉背上的泥肠,将三个虾头都扔到锅里用热油煎透了,一时得了鲜香的虾油,再滑了豆腐和大虾进去翻炒几下,调好味道起锅备用。等面条再一次开锅,顺便烫熟了叶子菜,加上喷香浓郁的盖头,一碗面条便算是做好了。傅恒的那一碗却是更简单,羊肉薄片往热油汤面里头一滚,再配上吃温鼎熬的羊骨肉汤,便算得了。晚翠刚从主屋送了粥回来,闻着屋里的面条味道,香得肚里的馋虫都跳了一跳,连忙吸溜了一下口水,免得被徐婆子看到了。“回来得正好,把这两碗面条送过去。一会儿回了,蒸笼屉里还有几个羊肉包子,你们几个小的打碗羊骨头汤,就着汤吃了包子,便算是晚饭了。吃完了记得利落点把家伙什都收拾了,别等要用的时候,竟拿不出来!”
徐婆子拿热水洗干净了手上的油,淡声嘱咐道。几个丫头一听有羊肉包子吃,一时面上都是喜色,忙迭声应了,这才送了徐婆子和金娘子出来。婉容等人正托腮等了她们两个,见着人来了,又是一阵分碗加炭,面前温鼎终于咕噜咕噜翻腾起来,冒出阵阵食物香气,却不见有人往里头伸筷子。两两相顾,面上皆是愁色,里头两个,可别闹起来才好。而此刻正被大伙儿念叨的两人,一边一个地守着桌子坐了,面前都摆着碗热腾腾的面条,只不过同外头一样,都没人动了筷子罢了。徐明薇自打刚刚进了屋,傅恒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再没看她或和她说话的意思。她也累了。婆母说要贤惠,要给夫君安排妾室,她照做了;傅恒自己看中的青梅,她也没妒忌,抬了位份,给了院子,叫了席面……,该做的她也都做了。这会儿急巴巴地忽然回来,不知道做了这个冷脸给谁看,又是什么意思。徐明薇连猜都懒得猜。不一时厨房的丫头送了粥来,她肚子正空着,小半碗儿喝下去,胃里倒舒服了许多。傅恒的那一碗放在桌上,他没动,她也没叫,爱吃不吃罢。再等到面条送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丫头送错了,摆到她面前的却是羊肉汤面。尽管徐婆子已经用了香料压羊肉的膻味,她原本也是闻得的,被傅恒身上的味道一冲,如今也是闻不得了,只停了筷子不敢用。傅恒回过神来,默默地换了两人面前的汤碗,终于说了一句话,“吃吧。”
徐明薇眼睛教汤面的热气一冲,微微泛红,点点委屈一时涌上心头,两滴眼泪便混在热气中掉进了汤碗里。她不肯服软,只眨了眨眼,忍住眼里的酸意,夹了面条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傅恒叹了口气,凑过声来夺了她手里的筷子,右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徐明薇不得不抬起脸来,低声说道,“好了,别哭了,是我错了,不该和你怄气。好好的面条,再冲了眼泪水,只怕是咸得不能入口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个,徐明薇便要挣脱了去,不愿教他看清了自己这会儿的模样。傅恒连忙将她搂进怀里抱住了,柔声哄道,“我没碰她,只坐了一坐就回来了。原本就想和你说不必听了娘的话,我今天进屋前,已经哄好了娘。没想到你这边倒真给我选上人了,我就是心里不高兴,才顺了你的话挑了青梅。回头想想,这气也是生得不该,这不,就回来跟你请罪来了吗!”
徐明薇已经忍住了情绪,撇过脸去,嗔道,“拦得了这回,难保下回。我看你对那青梅,分明也是喜欢的。原本就是伺候过一场的旧人,你要纳妾,只管纳去,我也不是那样容不得人的,回头别又把这笔烂账算到我头上来。你把手放开,饿着我是小,饿着肚子里你娘的金孙可不好!”
说到这个,又扯起前头的旧账,徐明薇忍不住脾气又刺他一句,“要是这一胎是女儿,只怕也没什么金的银的了,泥地里捏的吧?”
傅恒暗自头痛,平常讲理的,一等怀了孩子,也成了只会胡搅蛮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