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出来了,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王氏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着急问道。稳婆瞧着她的脸色,也是知道这家人盼着孙子盼了许久了,硬撑着笑,报喜道,“贺太太的喜,是个千金,您瞅瞅,长得多白净漂亮。老婆子接生过这么些人家,还没见过一家像您家这样好看可人疼的。您看看这小指甲齐全的,天生是个有福气的哩。”
王氏听着是个女孩脸上便挂了下来,但听着稳婆最后一句,倒是搭上了傅恒的说的梦境,一时不免咂嘴,难不成,恒哥儿说的是真的,这个孩子真是个有福报的?贺兰氏见她怔然不动,心里一声冷哼,倒是先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抱了,嘴里做出“喏喏喏”的声音逗了孩子。只见怀里抱着的小人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嘴角倒先动了动,小手不老实地舞了舞。贺兰氏被逗得咯咯笑,说道,“竟跟薇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没开眼呢,一逗就乐上了。将来脾气差不了,是个好带的。”
傅恒这个做爹的在边上看着,早就想伸手抱一抱了,只忍着想等他娘王氏好歹抱过一手再接过来。不想,他娘还没伸手,他爹倒先接手抱了孩子。老话讲究抱孙不抱子,因此傅宏博虽然这辈子嫡子庶子的生了一堆,真正上手抱过的没几次。这会儿也是稳婆小心看着,指点了他,才没把孩子给抖弄哭了。稳婆趁机又夸道,“好乖的小囡囡,知道是爷爷抱着,就不哭不闹哩。”
傅宏博原本只是做个样子好让徐家放心,听着这句心里也是一动。他也晓得自己抱地孩子不舒服,这样的小人儿,难得的没有放声哭闹了,可不是乖巧得惹人疼?他跟着老爷子半身戎马,到这几年才渐渐转了家风向文,外头看着是斯文了些,内力不过还是个鲁莽汉子。如今抱着猫儿一般大小的孙女,倒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铁汉柔情。他轻轻握着孙女小小的手掌,心里竟软成一片,只把动作放了轻之又轻,生怕会被自己捏坏了似的。傅恒见老爹脸色,便晓得这算是过了一关了,心气儿一松,倒也不争着抢着要去抱了孩子。他这会儿才想起里头还躺着一个,连忙问了稳婆,“奶奶如何了,可还好?”
稳婆懊恼道,“哎呦瞧老婆子这急性子,只顾着报喜,竟忘记报一声母女均安。奶奶也是个硬气的,怕叫狠了吓着太太老爷们,只自己憋着劲儿,这会儿是累了睡过去了。里头有金娘子和赖家婶子在照料着,老婆子就先抱了孩子出来了。”
贺兰氏朝王氏笑了笑,“明薇这孩子,哪个生孩子的不是尽力喊了的,却是太过实心眼儿。我这便进去瞧瞧,亲家母也抱抱这个小的,好让她认认人哩。”
见王氏僵着脸应了,贺兰氏掩过眼里的冷意,只身便往产房里头走。婉容和婉柔正收拾着屋里的乱象,见着她进来,连忙先问了好。贺兰氏摆摆手,问道,“你们主子可受了苦头?”
婉容晓得她的意思,摇头回道,“奶奶生得快,并没吃多少苦头,就是撑着些时候累过劲了,这会儿正在睡。金娘子说,也该叫奶奶起了喝口热参汤。太太要是想和奶奶说说话,奴这就去叫起了?”
贺兰氏点点头,“既然还要饮了汤水的,就叫起吧。”
正说着呢,金娘子便从外头端了碗进来,见着贺兰氏也只是点点头做礼,倒是老赖家的见了她,眼眶顿时红了,抹着眼泪说道,“太太,您可来了。小姐生了个小小姐哩,样子可俊了。”
贺兰氏也微红着眼,笑着斥道,“你这老货,我好不容易歇住了,又来招我!快些收了眼泪,可是喜事哩。”
老赖家的一时收泪不及,徐明薇却是听见动静醒了过来,撑着抬头问道,“外头是谁来了,我怎么听着像是我娘?”
贺兰氏掀了帘子便笑,“还是没睡得迷糊了,还晓得哪个是你娘。”
徐明薇弱弱一笑,还没从刚刚的脱力中缓过劲来,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忽地又想起自己生了个女儿,床边却没摸着,顿时慌了。贺兰氏看她动作就知道她在找什么,连忙上前按住了她的手,笑道,“在外头你婆婆他们抱着呢,丢不了。你好生醒着,等喝了参汤再睡。月子里可要好好听话,洗不得头吹不得风,再热都得忍着。也是一早没和你说了,得算着日子怀,才好免得吃了今天这苦头。”
徐明薇吃吃笑道,“娘,您忘了?女儿也是今天的生日。”
贺兰氏脸上便是一红。贺兰氏如何能说得出口,有她的那时候纯粹是酒后误事,忘了喝药?只好尴尴尬尬地引过了话头,嘱咐起徐明薇月子里的起居来。“月子间可别再和恒哥儿一个屋子了。女人家再邋遢,也邋遢不过坐月子的时候。一个月不沐浴不洗头,又是大夏天的,得臭成什么样?便是天仙也无用。日后他要回想起来,哪里还有温存小意?你可得听娘的,月子要好好做,孩子有奶妈子看着,你也别自个儿要来带,省得累着了。这一个月要是做不好,回头有的补药吃!”
的确也没有男人进产房的道理。傅恒便到前头陪了岳父吃酒,徐天罡也晓得他戒酒的事情,见他举的是茶杯,便笑道,“徐明薇被拎着劝诫了一番,心里也是知道利害的,哪敢不听,只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连声应道,“娘,我晓得的。后头半个多月也一定老老实实,金娘子说要怎么做,我保证一个字不差地照着做了。”
贺兰氏这才放心,又怜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好孩子,打小你就是个乖的,娘也最疼你。这一转眼啊,你也是当娘的人了……你可得好好的,娘还等着喝小囡囡的喜酒。”
徐明薇教她说得心里酸楚,险些落下泪来,唬得贺兰氏连忙劝住了,“月子里头可不能见了眼泪,好好地给我收回去!”
有这一句,她倒哭不出来了。一时由着金娘子扶着喝了参汤,才觉着身上有了几分力气。徐婆子也送了虾仁馅儿的馄饨来,却是拿米酒煮的,味道有些冲,一点盐巴都没放,她竟也吃着还好。贺兰氏越发放心,说道,“要紧着排了恶露,能不喝水便不喝了,盐更是吃不得。不过也就三两天,味道难受些也忍忍。过了便吃得水和盐,再服些生化汤就好。”
徐明薇点点头,吃饱了肚子,奶妈子和稳婆又将孩子送了回来,就放在她身边一起躺了。徐明薇忍不住去瞧,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皮肤还有些红皱,真是怎么看怎么丑,一点也不觉着这么难看的孩子是自己生下来的。贺兰氏作势便要打她,笑骂道,“这会儿嫌着自己女儿,你当你刚生下来那会儿有多好看?等囡囡大些就好了。”
一时又有些唏嘘,真个是小孩带小孩,自己都还没长大哩。贺兰氏忽地想起王氏来,问稳婆道,“亲家太太可还在外头?”
稳婆迟疑道,“太太说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也是乏了,也晓得奶奶今天受苦,叫好好歇着,她过些时日再来看奶奶和小姐。”
贺兰氏面上沉着,不发一言。徐明薇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笑道,“娘您也出来半天了,我爹是不是也在前头等着?却记得帮我带一声好,等囡囡再大一些,女儿带了她上门来看外公。”
碍着还有外人在场,贺兰氏忍住了肚里的话,勉强笑笑,说道,“嗯,你有这个心就好。那娘就不陪着你了,你要乖乖的,听了金娘子的话。”
这话已经翻来覆去地嘱咐过三四遍了,徐明薇也不嫌烦,乖巧应道,“女儿记下了。婉容,送了太太出门。”
贺兰氏摸摸女儿,又摸摸外孙女,终是不舍地起了身,临到外间还对着婉容嘱咐了一句,“往后家里要是有什么不省心的,可早些回来报了。”
婉容吃了一惊,只知道老赖家的是被太太视为心腹放在奶奶身边的,什么时候连自己也成了得主子青眼的?却是不敢迟疑,连忙点头应了。出得门来,远远的便瞧见傅恒在前头拱门处等着。贺兰氏对他今天那几句话倒还满意,便忍了对王氏的不满,上前见了。傅恒一来便先做了赔罪的大揖,说道,“娘,小婿自当好好照顾了妻儿,且请娘放了心。”
贺兰氏笑道,“有你这一句,我自然放心。里头好好的,这会儿吃了估计也睡了,你自己上前头去吧。”
的确也没有男人进产房的道理。傅恒便自去了,到了前头陪岳父吃酒。家里人都晓得他戒酒这一桩子,徐天罡看着他的茶杯却笑道,“杯中之物不惑人,人自惑罢了,拘泥于方寸,岂非君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