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听说是大兰娘子是这样的家底,面色更沉了些,内疚道,“并不知她家的是这样烂赌的性子,这事还怨奴没选好人家,才有了现今的麻烦。”
徐明薇朝她安抚道,“人不是天上神仙,总有偏听偏看的时候,当初招她进来,也是经过我首肯的,若说论谁的错处,这哪里还论道得清楚。”
又回头朝老赖家的嘱咐道,“无论如何,这口信还是要往她家里带的,左右都是他的崽,要或不要,也权在他。咱们家已经尽到了仁义,她男人没来之前都好好养着,娇娇屋里的活儿也不要她干,免得冲撞了肚子生事儿。”
老赖家的却为难道,“虽说咱家也不至于穷到计较那么几个钱,但家里都有规矩在,平白无故养着人不做活,还要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保不齐有心眼活动的背地里要生起事端来,以后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婉柔平日最着紧银钱,听了这话音立刻接嘴道,“婶子说的极是哩。奶奶这个口子开了,那些个贪图省力的还不顶着名儿学了。”
徐明薇心想这的确也是个问题,万一那大兰娘子的男人等孩子生了都不来,五六个月的吃穿用度不说,后头还有生孩子的各样花费,同样都是做下人的,独独她有了这样的好处,家里下人看着眼红不说,没得还伤了老人的心,连着以往的忠心都要去了。这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心不平也是寻常,若是不仔细料理了,的确遗祸无穷。穆氏淡声道,“这个倒不难,派些轻省的活儿与她做,平日里就是做惯了活的,不至于娇贵到那个地步。绣些帕子,打打络子,还有馨姐儿的小衣小鞋,荷包香包,哪样不是换得勤快的,少不得要个人专门做了应对着。依奴看,往后大兰娘子就专管着馨姐儿屋里用的,别的一应都推给小兰娘子做便是。原本也是算着只留小兰娘子一人跟在衙门,还有一个婆子照应着,终归也不短了人手的。”
小兰娘子听着这话心里自计较开,眼里便有些不喜。同样是领了月钱的,别人却比自己轻省很多,虽然道理上自己能过意去了,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婉柔笑道,“这样也是一个法子,只是月钱上还要减了些。一来怕家人看着不平,二来也是要厚了她的吃食,毕竟是个双身子,一天一个鸡子总要给的。”
徐明薇点头应道,“就按婉柔说的,赖家婶子,还劳您去隔壁屋里说一声,若是她肯,便先如此留下罢。”
老赖家的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带了大兰娘子的回话来。“老奴将奶奶的意思同她一说,那兰娘子也是个明白人,晓得自家那个恐怕是来不得,因而还托了老奴一件事。等衙门这头事情都定了,京里也回了准话来,还请奶奶同太太打一声招呼,把她家两个小子都接进家里做活,不论工钱,她自己倒扣一两,只要一口饱饭喂着,不教他们爹爹饿死了便好。”
婉柔心里想说那么两个豆丁点大的孩子,接进家里也不过是白吃饭罢了,也怜那兰娘子一番当娘的苦心,便忍了没说出口,越发觉着嫁人没甚意思,撇了撇嘴。徐明薇也是一声叹息,点头道,“便按她说的去准备起来。我婆母只怕没这样的心思计较这些,还是同娘打声招呼,只当着两个伶俐小子养在小厮屋里,叫个可靠的略看着些,别叫家里的老奴欺负了去。”
这话分明是对着老赖家的说的,后者眉眼带了笑,恭敬道,“奶奶且放心,老奴都记下了,等这事儿有了准数便往家里招呼去。”
一时算是了过这一桩子。老赖家的又去大兰娘子屋里坐了一会儿,陪着说话,等人睡稳了回来,却见两只猫儿都被捉到徐明薇屋里,正追着丫头们手里的绒毛球和老鼠帕子四处跑,仿佛毛茸茸的两团雪球滚着,逗得众人咯咯直笑。“奶奶,小人儿犯困了哩。”
小兰娘子捂嘴偷笑,暗暗指了娇娇与徐明薇看。只见小人儿两腿叉着坐在小毯子上,扎了两条冲天辫的小脑袋只一点一点的,分明困得不行,这会儿听见众人笑声,忽地又抬起头来,眯眼也跟着咯咯笑了几声。徐明薇还当她醒了,却不料下一秒娇娇又困得低了头睡去,被婉柔坏心眼地叫了一声,果真又醒来笑了两声,竟又低了头去睡。满屋子的丫头婆子再也忍不住,哄得一下都笑开了,惊得两只猫儿都弓着背炸了毛。“你个坏心的丫头,也是该打。”
徐明薇一边忍了笑,一边指点了小兰娘子道,“把人抱里屋去睡着,免得又教她们给欺负了。”
婉柔吐吐舌,一边抱了饭团往怀里揉,将毛都撸得顺了才将满脸不乐意的猫儿放了去。因着屋里有孩子在歇午觉,众人都不敢大声说了话,各自守了点儿做手里活计,偶尔有几声轻笑,也是很快压低了去。虽然静谧,却是透着一股别样的温馨。傅恒推门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前头酒桌上和人觥筹交错的那般热闹和浮躁顿时去了,只落得满心安谧。徐明薇听见声儿回过头来,习惯性地扬了笑脸,低声问道,“前头是都送走了?娇娇在里头睡着,今儿你可是错过了一场,你女儿竟会叫爹了。”
傅恒眼里透出些喜色,也压低了声儿,“当真?”
“骗你作甚?婉柔刚说了人一句油嘴滑舌,她在后头就跟上了一声爹,可没把丫头们给笑死。”
说着,倒是上前接过傅恒解下的袍子,屋里几个丫头婆子早退了个干净。饭团听见旧主的声音,小耳朵一抖,立刻从窗格子上跳了下来,只竖着尾巴亲亲热热地绕着傅恒的小腿蹭了,嘴里呜咪呜咪叫个不停。雪团只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似是瞧不上饭团谄媚的模样,眼不见心不烦地又阖眼睡去了。“这小东西只认着你哩。”
傅恒只笑不语,随意摸了饭团几把,才说道,“前头算是了了一半,云平还替我撑着呢,且算着时候,等娇娇睡醒了,也动得身了。衙门里早有机灵的送了小厮和丫头来,说是给了家里洒扫用,一家家的去退倒显得下乘,也费时费力,且先都收下,叫你手里几个婆子看紧了,老实的便留下,不老实的提脚卖了便是。”
徐明薇心里默默记下,往脸盆里挤了块干净帕子让他擦过脸,说道,“人家送你的,转身就提脚卖了,教原来主家知道了,可会不好?”
傅恒洗过脸醒了醒神,眉眼都舒展了,听了这话倒笑道,“本来就是随手买了做人情的,卖了才叫人心里踏实哩。”
徐明薇便听明白了,原来也算是拐着弯儿来送钱的,这一下也参透几分,寻常丫头能卖几个钱,只怕送的还是些模样身段俱佳的乐伎歌伶罢?由是倒淡了眉眼,问道,“好好的女孩家买来与咱们家洒扫,也是明珠暗投,大材小用罢?”
傅恒见她面有醋意,心里不甚欢喜,忍不住搂了人往怀里带,结结实实地往她嘴上亲了一口,笑道,“这些个人你不喜欢便都打发了去,配家里小厮也好,送了人也好,只都随你高兴。”
小兰娘子要看孩子,却还是在里屋坐着的。徐明薇面上一红,连忙推了他去,嗔道,“说话便说话,教孩子听见了也不害臊。”
傅恒这会儿心里高兴,哪里管她面上颜色,又扎扎实实地啃了两口,才换了新衣嬉笑着往前头去了。婉容她们片刻后进了来,个个面上都带了些莫名的笑意。徐明薇教她们眼色看着,心里只觉着怪没意思,便扯开了话题同老赖家的说道,“听你们爷说晚些时候家里还要添些人手,家里这回搬动人多手杂的,指不定有不老实的要害了东西,你且去寻了尹婆子商量,夜里怎么一个调度法子,先把人看管好了,不教四处胡乱走动,也免得惊扰到后头的姨娘。”
众人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婉容心里暗叹,这后头都还有三个姨娘摆着的,又添了人来,可真是凑齐一桌牌搭子了,指不定都够开两桌的。婉柔鼻子里一声出气,才好不过三五日,这又是谁家缺了心眼的,赶着往人家里送不痛快呢?老赖家的撸着袖子,声儿倒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奶奶放心,有老奴几个看着,只叫这些个狐媚子一个也跑不出来罢!”
徐明薇闻言乐不可支,笑道,“人是正经送来帮着洒扫的,不好胡乱扣了狐媚子的名声,只暂时看住了便好。”
老赖家的做了笑脸,应道,“即是送来洒扫的,老奴心里便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