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黏稠而又热烈,薄暖阳的脸颊被染出一层淡淡的橘红,她的眼神浅而空洞,里面似乎看不到一丝情绪。她像是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她自己。任何人都不会被容纳进去。左殿的呼吸像被迫滞住,他嘴角抿直,瞳底的伤痛控制不住地外泄。时间仿佛也变得格外漫长。他倾身把她抱进怀里,下巴在她发顶轻蹭,声线沙哑却又温柔缱绻:“宝贝看什么呢,要不要讲给老公听听。”
听到他的声音,薄暖阳有片刻的恍惚,她看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落日,轻声说:“它快不见了。”
“谁快不见了?”
薄暖阳偏头看他,眼神专注而又认真:“太阳。”
左殿眼尾开始泛红,低声道:“明天它还会再出现。”
不知在想什么,薄暖阳一时没有接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左殿跪在地面上,微躬着后背,平视她的眼睛,声音柔缓:“它不在的时候,就让老公替它,行不?”
薄暖阳不置可否。过了半晌,当世界再度陷入黑暗。房间里的灯全部被打开,晚饭是外面的餐厅送过来的,左殿接过来放到餐桌上摆好,停了几秒,他像是考虑好了,缓慢地说:“过几天,老公带你回趟宁市,成不?”
薄暖阳抬头:“你有事就回,我没关系的,我可以住宿舍。”
“小鬼想你了,”左殿直接说,“还有康宝,四个月了,会翻身了,你不想看看吗?”
“......”停了几秒。左殿耐心地说着:“咱们的婚房老公也布置好了,你回去看看还要添点什么,还有婚礼场地,栅栏上的蔷薇都开花了,你不想看看吗?”
薄暖阳沉默片刻,点头:“好。”
见她同意了,左殿悄悄吐了口气:“那我订票。”
“嗯。”
商量完这事,薄暖阳随便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她最近食量大减,人也瘦了许多。左殿手指顿了顿,又装了半碗羹递过去:“再吃半碗,行不?”
薄暖阳摇头,她吃多了会想吐。空气停滞一瞬,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天她没怎么吃东西,左殿也陪着她没怎么吃,想到这,她把那半碗羹端到面前:“你把剩下的吃完,好吗?”
左殿揉揉她的脑袋,声音低哑:“那你吃慢点,陪着我。”
“好。”
这一晚,薄暖阳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漆黑夜色里,那种万念俱灰,再也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感觉扑面而来。她拼劲全力也控制不住自己被负面情绪一点点侵蚀。房间里的小夜灯一直开着,墙壁上投射出家具的斑驳光影。左殿抱着她,手掌轻拍她的脑袋,只觉着一颗心被碾的鲜血淋漓,他压着声音哄:“宝贝乖,不怕啊,老公在呢。”
昏暗至极的梦境里,身后始终跟着她的人,还有那逃脱不了的桎梏,薄暖阳睁着空洞的双眼,盯着某一处发呆。她心脏重重地跳动,空虚与无言的难过涌到心头。眼圈却很干涩。浓重的悲伤将她围剿,她却哭不出来。没多久,薄暖阳推了推左殿,小声说:“我想自己睡。”
这句话像把利刃,狠狠扎到左殿心头,她在最难过,最恐惧的时候,不愿意要他。她宁愿一个人,也不愿意要他。薄暖阳蜷缩到里面,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用被子牢牢裹住自己,长发凌乱地遮住她的脸,脆弱可怜的像个孩子。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左殿缓缓移动位置,贴上她的后背,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缩在胸前的手,脸颊贴着她的脑袋蹭了蹭。瞳底的暗光成片扩散。没有止境。—五天后,又到了薄暖阳跟苏医生约好见面的时间。治疗结束之后,薄暖阳沉默两秒,轻声说:“苏医生,我觉得我现在很虚伪。”
“怎么说?”
想起这段时间的情况,薄暖阳一五一十地说:“我面对我老公的时候,好像不是之前那样,是我想这么做,而是成了我应该要这么做,或者根据我以前会有的做法,合理分析过,我要这么做才是正常的,然后才会去做。”
她抬眼看着苏医生:“我觉得我冷漠的有点可怕。”
“这样又有什么不可以吗?”
听她说完,苏医生温和地问。薄暖阳沉默,过了会,才轻声说:“他很细心,会感受到,会受伤。”
听到这,苏医生笑:“你已经开始有了担忧的情绪。”
“......”苏医生:“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外在表现,包括回避和麻木,你在逐渐好起来。”
又过了几秒,薄暖阳问:“我是不是不太正常?”
“嗯?”
苏医生似乎有点诧异,反问,“你觉得一个感冒发烧的人,是不正常的吗?”
薄暖阳摇头。苏医生浅笑:“你现在只是感冒了,给大脑一些康复的时间,好吗?”
—从咨询室出来,左殿正等在外面,跟苏医生打过招呼,他牵着薄暖阳的手去等电梯。进电梯的时候,里面有个妈妈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儿,小姑娘手里还拿着个粉色的棉花糖,一脸好奇地盯着他们。电梯里很安静,小姑娘突然开口问:“帅哥哥,你旁边的姐姐怎么不笑啊?”
这话在封闭的空间内格外清晰明显。小姑娘的妈妈脸上全是尴尬,连忙道歉。薄暖阳随之看了过去,嘴角还没弯,就听到旁边的男人散漫地说:“因为哥哥没给她买棉花糖。”
“......”小姑娘哈哈笑了:“只有宝宝才爱吃棉花糖。”
“这样啊,”左殿嘴角勾了下,拖着调说,“那等下哥哥就去帮姐姐买一根。”
说完,他又补了句:“这个闹脾气的姐姐也是哥哥的宝宝。”
薄暖阳嘴角难得抽了抽。丢人。小姑娘果然不负她所望,又哈哈笑:“都这么大了还是宝宝。”
左殿半蹲下来,平视着小姑娘的眼,耐心地说:“姐姐就是一百岁了,也是哥哥的宝宝。”
“......”薄暖阳忍不住伸脚踢了他一下,让他别胡扯,却听到他又问:“棉花糖哪里买的?”
“......”出了电梯,薄暖阳一张脸感觉都要被臊透了,可丢了个大人了。写字楼外面就是条小吃街,现在不是出摊的时候,但路边有卖糖葫芦、棉花糖的移动车子在。左殿随意扫了眼,拉着薄暖阳的手上前,棉花糖的车子上放了本图册,里面是各式各样棉花糖的图案。“薄暖阳,”他翻了两页,指着上面的图案,“小兔子行不?”
薄暖阳无言,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想要这个东西。又不忍打击他的热情,便点了点头。左殿笑了声,抬头对着老板:“能自己做不?”
“......”老板像是被问住了,“你会做?”
左殿很干脆:“不会。”
老板:“......”经过一番谈判之后,老板终于答应教他做兔子。在做废了许多个之后,勉强有一个能看出是个兔子的棉花糖做出来了,薄暖阳清楚地看到老板擦了把汗,松了口气。左殿拿着那个兔子的棉花糖,双眼浮着璀璨的笑意:“呐,老公做的。”
棉花糖的摊位摆在一棵高大的辛夷花树下,此时正是花朵盛放的时候,漫天的粉色如同云雾。美得像个幻境。男人一身黑色工装,长身鹤立,肤色冷白,举到半空的粉蓝兔子与他身上冷硬不羁的气质形成鲜明的对比。空气中都是辛夷花的香味。薄暖阳伸手,还未碰到棉花糖的签子,男人的手后移,让她摸了个空。左殿稍稍弯腰,目光随之下挪,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诱哄:“亲一个,给你。”
“......”停顿两秒,薄暖阳抿抿唇,看着男人黑到纯粹的眼睛,像被蛊惑一般,缓缓倾身,抬起下巴。在他嘴角,又轻又柔地亲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