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市监狱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不像其它城市建在郊区或者偏远山上,它位于宁水江几百米的主路旁边。因到这里最近,左司灵也没下车,车子直接开到了监狱门前。刚刚停稳,旁边也到了一辆车,杜安美打了招呼,便带着小朋友下了车。与此同时,监狱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李浩已经重新启动车子,准备掉头回左家老宅。下一瞬,他随意扫了眼刚出来的男人,脚下一个急刹,车子停住。左殿正低头看手机,注意到这动静,不耐烦地看他:“腿软?”
“......”沉默须臾,李浩又眯着眼仔细打量,像是确定了,下巴往外面轻点,“你看那是谁?”
顺着他的话,左殿搭眼往外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看起来有点面熟,只是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李浩迟疑两秒,提醒道:“小暖妹妹表演戏的老师,还是咱们把他送进去的。”
“......”沉默。场面像是被定格住。似是在自言自语,李浩说:“按理说,没到时间呢,他怎么就出来了?”
左司灵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外面雨势稍缓,天却阴的很重,一块块铅状的乌云被风吹动,缓慢地从空中滑过。“我想起来了,”李浩拍了拍大腿,“叫杜仕宇,就你那次跟小暖妹妹去传大拍校园MV时遇到的,想起来了吗?”
左殿早就想起来了。他眼底像是结了冰,寒到一点温度都没有。那天,因为发现被他私藏下来的珍珠,薄暖阳在生他的气,连拍MV时都不想搭理他,后来,陪他逛传大时,恰好遇到了杜仕宇。而当时,杜仕宇讥讽薄暖阳攀上高枝还被自己揍了一顿。紧接着他便让人搜了杜仕宇骚扰女生的证据,把他送进了监狱。一晃眼,已经过去两年了。但确实没到他可以出来的时间。原来,他是杜安美的哥哥。杜仕宇。杜安美。李浩正在惊讶,眼尾余光便看见副驾上的男人直接推了车门,浑身冷到结冰,迈步向杜仕宇那边走去。他边解安全带,边着急地喊:“大左,你干嘛。”
刚下了车,左殿的衬衫便被打湿,像是感觉不到这周遭的环境,雨滴从他的眉梢滑落,他舌尖舔了舔,脚步却没停。见他过来,杜安美也很惊讶:“左殿,你怎么过来了?”
没搭理她,左殿径直过去,伸手拽住杜仕宇的衣襟,瞳底压着讽意:“你怎么......”出来的。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杜仕宇瞬间便认出了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他身体猛地颤抖,控制不住地哆嗦。眼前男人太高,衣服被打湿沾在肩上,隐隐透出薄薄的肌肉,充满了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感。杜仕宇下意识地双手抱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听令行事。”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进监狱前、在传大见到这位左家二少爷的时刻。眼前这个死神般的男人与两年前一脚踹在他胸口的男人重合。那天他刚刚得知这个男人的身份。恐惧抽丝剥茧,心虚与忐忑齐涌,杜仕宇不自觉的说漏了嘴。“......”一圈人都惊呆了。雨依然在下。耳边风声刮过,左殿眉眼凉,他嘴角轻勾,笑的邪气,连之前想问的问题,都没再重复。因为他从杜仕宇的话里,听出了别的什么。他慢慢松了手,姿势松垮的将手塞进西裤口袋,又握成拳,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手指克制不住地发抖。“是吗?”
沉默几秒,左殿垂眼,散漫地问,“你怕他,就不怕我?”
这似是而非的一句话,让李浩脑子都僵了。他这是在套话?杜仕宇往后退了半步,恐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薄暖阳和你有关系啊,我要是知道,借我八百个胆,我也不敢听付亮国的啊。”
“......”话音一落,场面像被冰冻住。李浩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地跳了下,喃喃重复:“付亮国?”
“是啊是啊,”杜仕宇连声解释,“你们知道的啊,我只是个表演戏的老师,付亮国可是sun的总裁啊,我得罪不起他的。”
听到这里,李浩听明白了,他咽咽喉咙,都不敢看左殿的表情,艰涩地问:“那药是你下的?”
“......”杜仕宇顿了顿,“我是被逼的,被逼的,你们应该去找付亮国。”
左殿脸上血色全无,浑身的力量都像被抽干。付亮国啊。付亮国是谁啊,是左司明的心腹啊。—外面风大雨疾,黑色的豪车像离弦的箭,在雨水中,破开一条银色的路。李浩不停地咽着喉咙,快被车里的气氛给冻死,好半晌,他鼓起勇气,讷讷地劝:“大左,你冷静点。”
而后排的左司灵已经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脸色也很难看,一言不发。左殿没搭理李浩的话。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所有他想不明白的事,在杜仕宇的话中,全都被串联到了一起。从一开始,薄暖阳不许他去查那件事开始,还有武厉说的“你以为薄暖阳自己就没有头绪吗”。是啊。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和sun有关。她害怕自己知道,所以闹着不许他去查。她用尽方法隐瞒,想要掩去一切线索。而后来,她突然不愿意给自己生宝宝,她背着自己偷偷吃药,要跟自己离婚,也许是从那一天,她就知道那个人,是他的爸爸。左司明。左殿的眼尾突然红了。黑虎他们从百谷镇来宁市参加李浩和枝枝的婚礼,他请黑虎他们吃饭,去了自家持股的会所,那天,左司明来了。而薄暖阳却借口谭水生病,一个人偷偷走掉了。她是见到左司明了吧。后来薄暖阳生病住院,左小司说她“气滞郁结”。气滞郁结。他不愿意跟她分开,缠着她,闹着她,想把她带回左家。最后她去了。而他又做了些什么。他说“我爸好像还挺喜欢你的”,他记得当时薄暖阳哭了。现在回想起来,他的那句话,无异于在向她扇巴掌。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这种话羞辱她。她本来就受不得委屈。扇巴掌?“那个人他打了我一巴掌”,因为这一巴掌,薄暖阳的脸肿了好多天,都没敢出宿舍的门。那个人,是文彪吧?这一刻,薄暖阳去左家老宅初见文彪的那个场景,像是在突然间,被放大许多。他看到薄暖阳嘴角的讽笑,还有身上彻骨的凉意。他当时是怎么介绍的?他说“这是我爸的保镖,人还不错”。人还不错。他的这句话,在薄暖阳的心里,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是又将她,按进了冰水中吧。还有后来,她问付亮国的事,发脾气不愿意让付亮国照顾她,也不愿意“elope”和“sun”有合作。而自己还因为这事,冲她说了难听的话。跟她说“付亮国这个人还算靠谱的”。他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左家老宅的书房里,气氛一片详和。左司明正跟左青澜交待事情,单桃拎着清洗好的水壶进来,笑意盈盈的把水添上:“小二也该到家了吧,好多年没见过姑姑了。”
“是啊,”左司明喝了口水,“这丫头一走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话音刚落,门被从外面短促地敲了下,紧接着,文彪走进来:“先生......”他神色不同以往,眼底似紧张,又似夹了些恐慌。没等左司明开口,半开的门便被从外面直接踹开。房门砰一声撞击到墙上。惊了一屋子的人。左青澜额角跳了下,看着浑身湿透,脸颊上还往下滴水的弟弟:“不是去接姑姑了,怎么搞成这样?”
左司灵和李浩都跟着进来,但都没敢说话。这一幕格外的诡谲,屋内人虽多,却一时陷入了静寂。数秒后,左殿一步一步地走到左司明面前,他衣服上的水不停地滴落到地面上。逶迤出一条恐寒的路。左殿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嗓音平静到一丝起伏也没有:“为什么把小胖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