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高干病房。说是高干病房，如今这年月，已经没有对于住院干部级别的限制。医疗改革了，医院也“开放搞活”了，所以，江昌忠也能在这儿住单间了。

江昌义看着哥哥江昌忠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脑袋，又瞧了瞧他缺了一根指头的右手，有些怜惜，问：“哪个狗杂种，把哥哥你打成这样？！你说，说呀！我去找他算账，替哥报仇！”

江昌忠苦笑、摇头，叹了一声气，道：“算了算了！这些人，你惹不起！”

江昌义正要答话，一位护士小姐蝴蝶一般地飘了进来，江昌义忍不住，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白色护士服里高高隆起的部位。护士小姐朝他一瞥，就与他色眯眯的眼睛对视了片刻，护士本来就板着一副苦瓜脸，此刻更是冷若冰霜。拖腔拿调地问：“你是江昌忠的家属吗？”

也不等江昌义回答一个“是”字，她立马手势干脆地递上一张纸，不由分说地道：“赶紧去缴费，要不就停药！”

江昌义奇怪地问：“前几天，不是刚刚交过了五万吗？怎么就……”

护士小姐没吭声，已经转身离开了。

江昌忠从床头柜里找出钱包，掏出一张银行卡，吩咐弟弟：“去吧，去吧！人怕病磨，命怕鬼催。你去看看，这卡里还剩多少……”

不一会儿，江昌义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结结巴巴地喊道：“哥……哥，哥……”哽哽咽咽，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正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的江昌忠，微微睁开眼睛，呵斥道：“是你家死了娘老子，还是我家失火走水了？！干嘛惊慌失措的？！”

江昌义依旧结结巴巴：“哥，你……你拿错卡了吧？”

江昌忠接过银行卡，瞟了一眼，答：“没错！就这张！”

江昌义失声叫道：“咱们的钱，钱被盗了！卡上，卡上，只有六块三毛五了！”

江昌忠非常平静，缓缓地说：“没错，就这么多。”

江昌义质问道：“你明知卡上没钱，还让我拿它去交医药费，玩我呢？！”

江昌忠：“有一笔销售提成，我以为它到账了。”

江昌义更加激动：“卡上的钱呢？！钱呢？！怎么会一眨眼就飞了？！卡上应该有一百八十多万呐！”

江昌忠面如死灰，耷拉着眼皮，说：“输了。”

江昌义早已料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可是，事情一经证实，仍然止不住激愤和痛心，大声嚷嚷：“输了？！全输了？！我早跟你说过，叫你不要赌博，不要赌博，你偏不听！老话说得好：十赌九输，久赌必输！你不知道吗？！”

哥哥江昌忠怼他：“谁他妈说‘久赌必输’？！我就信‘有输有赢’！”

弟弟江昌义没好气地怼回去：“是是是，‘有输有赢’。赢则赢颗糖；输就输套房！”

江昌忠理屈词穷，只好发狠，牛眼一瞪，指着弟弟骂道：“给你点颜色，你他妈还蹬鼻子上脸了？敢教训起我来了？！你是老子的爹？还是老子的爷？！输都输了，你说怎么办吧？！要不要我把这根手指头也剁给你？！”

江昌义被问得无话可答，气势早已输了，喃喃地说：“输了，你也不该出老千嘛！现在可好，钱也没了，人也伤了！”

江昌忠理直气壮：“老子还不是想扳本吗？！他妈的，点子低，被那狗日的发现了！”

江昌义不再纠缠过往，开始展望未来：“钱没了，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江昌忠无所谓地：“钱是王八蛋，输了再去赚！”

江昌义牢骚满腹：“赚赚赚，你躺在病床上，我得日夜陪着你。上哪儿去赚？！”

江昌忠也惆怅起来，捂着一阵阵疼痛的伤口，灰心丧气：“弄不来钱，护士都不给换药了。你说咋整？！还有这么大一笔医药费，拿啥交？！”

“交他娘的个啥呀？！溜……“江昌义眨巴着一对睁不开的小眼睛，附在哥哥的耳边，悄声说。

“开溜？能行？！”

江昌忠心生疑问。

“能行！”

江昌义确切地答，“住院时，要登记患者姓名，我早就存了一个心眼：报的假名字，用的是假身份证！”

“你有假身份证？”

江昌忠头一次听说。

“好几个呢！哈哈！”

江昌义得意地笑，本来就是眯细眼，此刻成了一条缝，“我到处征婚，吹嘘自己是城里人。没有个假身份证，女孩子不信啊！于是啊，我找人一次做了好几个！——享受批发价。哈哈！不过，身份证多了，有利有弊……”

“有啥弊？”

江昌忠问。

“弊，就是：有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我是谁了！只好拿一个小本子记着：在美女A面前，我姓江，叫江天；在美女B面前，我姓蒋，叫蒋谊；在美女C面前，我姓易，叫易江水；在美女D面前，我又改姓钟了，哈哈哈哈！”

江昌义得意地放肆大笑。

江昌忠边笑，边抱怨：“哎哟，哎哟！笑得老子肚子疼！”

江昌义突然把笑容一收，道：“别笑了！开溜！”

为了减少门卫保安的怀疑，两人把江昌忠换洗的衣服分别穿在身上，把贵重的东西塞进手提公文包里，关系户来看望时送来的牛奶、水果、营养品，全都扔下不要了，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住院部，仿佛他们俩是来住院部看望病人的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