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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略偏头,鬓角青丝随旁侧大开的窗柩迎入的坦荡秋风微微飘动,略擦过她清妩又分明的眼线,但难掩明目之中的清冽泠光。
“自我懂事起,不管是在哪里,再落魄,也不曾让人白白轻辱过——至少他们还没这能耐。”“我也向来不记仇——因为基本当场就报了。”
她连名字都没代入,直接以“他们”统称。 轻描淡写,和风细雨,但眼神微走,毕十一便会意了。 摁住三人的护卫分别将三人的脑袋抓起,如同市井屠夫杀猪之前按住猪头欲割喉的姿态。 正对众人,而后另外三个护卫上前,抬起手,起落大阖,干脆利落一巴掌。 啪! 惨叫齐整。 东谢两家的人震惊了,连谢沥都狠狠抽了下眼角。 这一巴掌下去,三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半边脸颊肿起。 “你这个贱...” 吃痛,暴怒,正要怒骂明谨,嘴巴都来不及张开,第二巴掌就下来了。 此后偌大的空间就不断响着相似的声响。 张氏没忍住,几欲疯狂,但也知道要找对人,“谢明谨,你欺人太甚!!姑姑,您就看着这谢明谨如此欺....” 她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只心悸看着老夫人。 此刻的老夫人面色沉沉,眼角深陷,明明看到了一切,却无甚反应。 其实若真想有反应,都不用等张氏哭诉,本就该早早发作了,不发作,要么不能,要么不想。 张氏明白了,也猛然拉住同样想求情的东予霜。 明白人什么话也不必说,因为说了也无用。 其他人就更没有说话的权力了。 整个宅子里,唯一能跟明谨对话的谢沥只是沉默。 直到明谨微抬手,毕十一才让护卫们停手,然后三个吐血掉牙齿的公子哥才被衙门的人静静带走。 从头到尾他们果然保持瞎了的姿态。 对了,这副样子有些眼熟,以前有人控告他们东家人违法作恶,衙门的人面对那些贫农,仿佛也是这般..... 张氏不会从中反省自己,反而恨意滔天,认为这一切都是谢家跟谢明谨带来的,只是不敢表现,只能压制着,欲带其他东家人离开。 还没走出去,却听到谢沥说了一句话。 “其实阿谨你可以不出面,自有人料理好,免得被人记恨,日后遭人暗算,要知道防不胜防,若是有心人报复于你,可如何是好。”
“厌憎仇恨我的人,哪里会考虑我如何如何,他们只会权衡自己的利弊跟成败。”
张氏知道谢沥那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警告,可谢明谨的话就未必了。 她更像是在袒露一种事实——只要谢家不败,不敢动手的依旧不敢,敢动手的,最终还是会动手。 张氏目光一闪,跟自己女儿对视一眼,表情晦涩难堪,最终维持表面镇定,带着东家其余惊惶之人如潮水一般退了。 东家动荡,如此大祸还需族人从长计议,万万要权衡利弊,保全家族实力。 谢沥也没法跟妻女交代更多,他得处理好其他事。 在此之前,他挥手,护卫们便过去,将谢家其他人都送出去了。 唯独留了明谨。 明黛等人回头看,只看到明谨站在空旷许多的大屋子里,光芒倾斜,她的背影十分纤细又僻静。 是的,僻静。 与亲祖母厮杀博弈,大逆不道至极,仿佛她本就无意跟这人世间的规则妥协。 因此这百年世族维系规则权威的地方越空旷威严,越显她像是荒凉多年的一处阴霾角落。 —————— 无其他人后,老夫人倒是主动,盯着谢沥跟明谨,冷飕飕问:“你们打算拿我如何?”
谢沥骨子里还是有些怵这位嫡母的,只能苦笑,“母亲大人为东家两位不肖子侄蒙骗,为东阳郡案受害之人深为愧疚,自省自查,封闭院门,吃斋敬佛。”
不公平吗?于天道,于人间正义不公,可这就是现实。 连内心仁善,儒雅恪礼的谢沥都选择了家族利益。 世家啊。 明谨眼底晦涩,神色越显疲乏起来。 老夫人哪里还会留意明谨,只面颊抽搐,青筋暴起,凄厉质问:“他要关我?!!”
谢沥低下头,抬手作揖,“母亲大人,这五年一直有人不愿意对谢家放弃这一根见不得光的长矛,矛尖必须见血才能彻底收尾。”
都城那边的朝堂博弈,步步如履薄冰,他不知自己兄长如何在当年那般恶劣险峻的围杀中翻盘,并拖延了五年掌握主动权将这个案子彻底定死。 但他知道谢家仇敌许多许多。 越高位,越险峻。 敌人蛰伏跟出手也越突然跟狠戾。 自己先动手,远比让对方动手高明。 “东家已出了血,我谢家...” 他不是谢明谨,不能说更多,哪怕这位嫡母犯错极甚,但世家大族,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轻易出事的,否则于谢家极不利。 他也不能犯上不敬。 老夫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意难平,她压着喉口的血,死死盯着明谨。 “不是因为这个孽障?我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当年为那贱人疯魔,如今又为这孽障忤逆不孝,可真真是....” 人到困境,能竭力维持脸面风度的极少,老夫人自然不是这类人。 可明谨厌恶对方羞辱自己母亲,单是那“贱人”一词就足够让她放下端方。 于是道:“其实今日赢祖母您的人不是我。”
老夫人抿唇。 明谨微微笑:“是父亲,也是您的儿子。”
谢沥一瞬便见到这位嫡母面露痛苦跟怨憎,心中凉意起。 这一对祖孙好像生来知晓对方的弱点在哪。 “你这孽种!你真当自己赢了?他是我儿子,他生来为维护家族权力而生,这次是我一时不查,被东家那两个小畜生蒙骗了,他只是无奈...你以为换做你跟你母亲,他不会割舍?”
“你以为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阴狠而笑,尽有些癫狂似的,迫不及待去攻击明谨。 明谨皱眉,眼底的晦涩翻涌,谢沥察觉明谨异色,顿时开口打断,道:“母亲大人累了,竟胡言乱语,我现在就安排您....” 不过,明谨依旧选择了反击。 “祖母也真当自己当年赢了?”
老夫人眯起眼,像是找回一点自信,喃喃道:“她死了,这就是结果。”
她找回了一点风采,眼里的光亮越盛,只是神色有些诡秘。 谢沥面色微微变,想打断这个谢家的禁忌话题,可是没来得及。 “母亲只是离开了,未知生死,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谢远留不住他,谢家也留不住她。”
明谨本无多言的欲望,但涉及当年无故离开的母亲,她总是难忍森然。 “她若真有心对付你,以她的武功,谢家人的人头加一起都不够她提剑杀的,你谢家暗卫能防她几何。”
“说到底,是她依旧有几分舍不得你的儿子为难罢了。”
她走出门,声音渐飘远,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听清,反正谢沥听清了。 “而我不杀你,就如同你的儿子一样,都是凡俗之人,受制于这天地人伦。”
谢沥没看清明谨的脸色,但他估摸着自己就算正面对方,约莫也看不出什么。 比如她是否对刚刚嫡母胡言的话心存芥蒂。 这侄女,如今心思内敛极致,竟像他的大哥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 明谨走下阶梯,发现好几个谢家人没走。 她面色淡淡,眼神倦懒,周身却萦绕着生人勿进的冷淡,哪怕此时午时阳光正好,也驱不散那疏离。 她眼里有很深的秘密,不能招惹。 本见人出来就如狗儿见了肉包子、来劲儿快步跑来的谢明月都察觉到了,讪讪顿在阶前。 反是明谨慢悠悠走下阶梯,迎着秋日光辉,眼神轻飘飘扫来。 “怎么,怕了?”
她也没说怕什么,怕谁。 但人尽了然。 谢明月更不敢说话了。 “是不是觉得东家人好惨?”
“也...也还好。他们罪有应得。”
谢明月哆哆嗦嗦说,可又想到祖母的事情,又隐约察觉到更深层次的一些隐秘,她闭嘴了,眼里有惊恐不安。
明谨看着她,微失笑。 “是还好....罪有应得,也不曾被冤枉” “只是灭了两房。”“还没抄家灭族。”
慢条斯理闲谈的明谨其实有许多话本想出口,但见到这些谢家子弟青涩脸庞,忽生无奈。 要怎么说呢,难道说——谢氏门楣逾百年光辉,但你们主君,也便是我的父亲,乃天下顶顶凶恶的奸臣,作恶多端,害人如麻,为了维护家族门楣,不惜拿他人尸山血海奠基?你们需得克制守礼,万万不要犯错,成了将来家族覆灭的可怜人。 或许还要加上一句——现在的东家,可能要比将来的谢家下场要好很多。 万千言语说不得,无言以对。 她年少经历的颠沛流离,与家族背弃,怎忍这些同样年少的人一并经历。 明谨收回目光,却见谢明月如乡下河里的小番鸭一样张大嘴巴,惊恐扑腾起来。 “谢明谨,你作甚说这种话,什么抄家灭族!吓死我于你有什么好处哦!!”
“你果然不是一个好姐姐。”
本还畏惧她的谢明月管不住脾气跟嘴巴,一秃噜就嘟囔了,但反应过来,有些畏缩看下明谨,却见后者似愣了下,后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最后伸出手。 谢明月吓得闭上眼。 然后,感觉到纤软却略有些苍白的手指摸住了自己的脑袋,她的姐姐笑了,动作温柔,语气更温柔。 “我说过要教你规矩。”
“你还小,还可以好好学。”
“作奸犯科你怕是没这胆子跟条件,但缺钱,看中别人家财物的时候,先跟我说,我买给你,不要骗人不要抢,谢家丢不起那人。”
对待妹妹,再疲乏,她也是有点耐心的,言语多了一些。 不远处的明黛:“.....” 你教育妹妹是没错,可我总觉得你在损我。 —————— 谢明月涨红脸痴呆的时候,明谨已经收回手,踱步从边上小道走进。 被冷遇的好些个谢家子弟莫名没有抱怨感,只有庆幸。 好吓人。 莫怪此人离开乌灵多年,明明当年也只是幼时,却也让人讳莫如深。 有些非凡之人,自小就是非凡的。 缄默寂静之余,却也有人听到那边飘来凉软一句。 “谢之檩,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