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桑无渊灭了车顶的风灯，坐在一片黑暗中。车厢摇晃，车轮滚滚，天气冷，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只能听到车轱辘碾压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碾压在他的心头上一样，说不出的痛和难受。自上次脱离灵霄师太肉身还魂回来，她就没再提过找画的事了，甚至还建房置业，他以为她已放弃了回去的想法。却原来......她时刻准备着。那边有她的亲人，她想回去，他也是能理解的。只是，她就真的对他无半分不舍，无半分留恋吗？从她留给他的那封信上，他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她甚至祝他跟秦慕白头到老。且，从她给皇帝的自首书来看，她也是这样想的。承认了自己是薄霜，不是秦慕，不就是为秦慕出现在大众眼前铺路吗？不然，她根本没必要承认自己是薄霜，一旦承认，上次“灵霄师太”的牺牲就白白浪费了，桑无寒会被平反。可她还是这样做了。明明他的心意已经跟她表达得很清楚，他只对她如此，跟秦慕毫无男女之情，可她却还要将他推给秦慕。自己不要他就算了，还要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呵。黑暗中，桑无渊苦笑，笑红了眼。是觉得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了吗？对他是有多不在意，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王爷，到了。”
车夫的声音透幔而来。桑无渊起身下车。“四王爷这个时候还进宫？不一会儿就要宫禁了。”
宫门口的守卫恭敬道。到时宫门一关，就不能出宫了。桑无渊没理对方，径直入了宫门，大步流星。来到龙吟宫外面，他驻足，茫然四顾。又垂目看看白日她被燃的地方，以及他晕倒的地方，丝毫痕迹没有，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他眸色一痛，拾阶而上。龙吟宫门口的小太监跟他行礼。“去通报一声，本王求见皇上。”
小太监颔首，让他稍等，便入了内。不多时就出来了，跟着小太监一起出来的，还有梁德子。朝桑无渊微微一鞠，梁德子道：“四王爷，皇上已经寝下了，有何事明日再来吧。”
“秦慕的尸身在何处？”
桑无渊问。梁德子抬眸，微微笑，略显恭敬客气道：“如今该叫薄霜姑娘了。”
桑无渊脸色却不大好。声音也沉了几分：“那薄霜的尸身现在何处？”
“王爷是想......”“本王想带回。”
这就是他此次进宫的目的。他要带回去好好保管，说不定跟上次一样，她就回来了，说不定无尘大师又将她借尸还魂在谁的身上，说不定她并没有回去她的世界。就算回去她的世界，她也可能会再回来不是。梁德子甚是同情地看着他：“已然是一具焦炭，而且，她这般欺骗四王爷，四王爷又何必......”见桑无渊眸色一厉，梁德子吓得话没有说完。忽的想起一件事，梁德子示意桑无渊：“王爷稍等。”
他转身进去里面，片刻就折返出来，将手中一物递给桑无渊。“因为薄姑娘头发全部烧光了，这是掉落在现场的，皇上看到上面的夜明珠说，应该是王爷送给她的，奴才便收着了，想着还给王爷。”
桑无渊凝着他手里的发簪好一会儿，才缓缓伸手。指尖触碰到发簪的那一刻，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手一颤，连带着整个人也一颤。梁德子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发簪早已没了温度。桑无渊接过发簪，攥进掌心，沉默了良久，才又抬起头：“她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回王爷，皇上让暂时置在天牢的停尸房里。”
“暂时？”
桑无渊眸光微眯，“然后呢？”
梁德子有些意外：“四王爷难道没听说，皇上让明日暴尸于午门，以示警戒世人？”
桑无渊身子一晃。他一醒来就进宫来了，并未听到这个，红昭和晋风估计听说了，不敢告诉他。也就是这时，他才意识到皇帝不是真寝下了，而是不愿意见他而找的借口。怕他为暴尸午门一事求情。当即一撩袍角，跪了下去，朗声道：“儿臣求见父皇！”
梁德子吓得想要捂他的嘴，又不敢捂，急得在边上提醒：“王爷小声点，皇上真寝下了。”
桑无渊却并不理会他，继续大声道：“儿臣求见父皇！”
梁德子摇头低叹。“王爷，恕奴才说句不中听的，皇上若被王爷吵醒了，更加不会见王爷。”
桑无渊想想他说的有理，便没再叫，只笃声跟梁德子道：“那本王就在这里跪着，跪到他醒。”
梁德子有些无奈。站在那里默了一会儿：“要不，奴才带王爷去见见薄姑娘的尸身？”
这是皇帝给予他的权利。皇帝的确没睡，因为气很不顺。皇帝一直觉得自己一代帝王，被一个庶女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最后还要死在他的龙吟宫前，死在他的面前，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皇帝觉得，这些传出去，他在世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一定会沦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大家的谈资，皇帝气恨不已，才要将其暴尸。皇帝也算准了，面前的这个男人醒来后会进宫来求情。皇帝跟他说，自己不会见的，若这个男人实在坚持，最多带他去见见那个女人的尸身。“但王爷必须答应奴才，我们只能在窗外看看，否则奴才也不好交代。”
梁德子小声道。桑无渊自然说好，当即起了身。两人便一起前往天牢。天牢里有重兵把守，梁德子亮了亮皇帝的令牌，并说明来意，说他们只是在窗外看看，不入停尸房，对方才放行。牢役将他们带到停尸房的窗外，指了指里面唯一的一具尸体：“那便是。”
桑无渊凝目望去。若不是牢役指了，若不是停尸房里再无其他尸体，若不是停尸房里的烛火足够亮，他真的要以为自己看错了。那还是尸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