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父亲。”

翊炀跪倒在来人脚边磕了个响头，那人缓缓扯下蒙面巾。“你从战场回来几日了？”

东裕王扬起眉毛喝问道：“他虽是一身黑色刺客服，却丝毫不影响威严，作为父亲的威严。“已有九日。”

“九日？哼！你准备什么时候来东裕王府请安？”

冰冷语调中尽是怒意。“孩儿……孩儿还想着等休沐俱毕，届时定会备上厚礼向父亲请安。”

“哼！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我看你眼中根本没有我这个父亲！休沐十天就成日在东宫同太子鬼混，躺在温柔乡里爬都爬不起来！”

翊炀不语，心中却不服气，“一个冬季没开荤，缠绵这几日，我还嫌少的！”

东裕王顺手取过桌上倒扣着的白瓷茶盏，却没有自斟自饮的意思。“木头啊！愣着做什么？茶盏底座重重叩击在圆桌上，发出一声不悦的闷响。翊炀会意，上前一步，提起茶壶斟茶。“突突突……”茶水入杯，发出脆响。满满当当的一杯茶被推到东裕王面前。东裕王动也不动一下，狠狠白了翊炀一眼，吐出几个尖酸刻薄的字眼。“没有教养的东西！敬茶都不会吗？”

翊炀猛吸一口气，让冷空气灌进自己燃了火的肺部。“我没有教养？你个老畜牲有一天教育过我吗？”

虽是这样暗骂却是恭敬地跪了下来，双手奉上清茗。“父亲，请用茶。”

东裕王这才接过杯盏。茶芽朵朵，浮沉跌荡，茶香缕缕，馥郁芬芳，轻抿一口，沁人心脾，东裕王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为父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你这是血气方刚，做出些荒唐事来也无妨的，何况你同太子也没几天快活日子了。”

翊炀心中巨震，“就要行动了吗？为何东裕王府及其党羽没有半丝异动……”“为父晓得你现在正在气头上。”

东裕王念及六日后便是太子大婚典礼，翊炀现在肯定是气得要爆炸，又道：“作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要遏制自己的怒火，吞下一时委屈，才能笑到最后！”

翊炀听得不明所以，也不愿想这些细枝末节，事关存亡的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这老畜牲当初不是说，国难解除后就要发动宫变，为何没动静？现在时机不是正好？德辉帝近来身体状况有所改善，这老畜牲岂会突然放过他？计划又有什么改变？不如趁着现在探一探他的口风。”

“父亲，如今国难以解，我们的大计何时才能发动？”

啪——一掌重重击在圆桌上，震得白瓷杯盏晃了几晃，溅出几滴茶水。“老子刚才说的话，你全当放屁，是不是？老子十几年的委屈和恨都吞了下来，你忍上几个月怎么了？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

东裕王知道翊炀忍不了太子和别的女人拜堂成亲，自然比自己还焦急，造反、血洗永安宫、改朝换代，恨不得明日便要把前朝太子绑到他的床上，尽情玩弄。东裕王郑重道：“在你生命垂危那段时间，为父连着数天做着同样一个梦，北斗五星相连，夜空下一条燃着火的麒麟挣扎狂舞，为父不知这梦凶吉，欲意寻求高人解梦时，府上倒是来了一个双瞳僧侣求见。”

翊炀听得一愣：“莫不是一个行骗的江湖术士？”

东裕王摇头道：“为父当时也是同你想的一样，可我一言未讲，那僧侣竟将我梦中场景描述出来。”

翊炀瞪大双眼，表示惊诧，“那僧侣可解此梦凶吉？”

“他丢下一句话，便凭空消失，无处寻觅。”

“何言？”

翊炀听得汗毛倒竖，觉得诡异异常。“五星相连，墨玉麒麟，崛起人间，地覆天翻，莫问凶吉，天机不可泄露。”

翊炀更是惊愕，“那……那何时五星相连？”

“为父特别寻得观星法师，北斗五星相连，三百年一回，最近一次就是三个月后。”

“父亲……你相信天地鬼神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父那日会过双瞳僧侣后，竟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那么父亲的意思是三个月后，待得那时，实现大计？”

东裕王吐出一口长气，“天意不可违，我李千啸苦苦谋划十多年，难道还在乎这几个月吗？”

翊炀已全然探得东裕王的意思，不再多言。“哼！乔启！我李千啸乃天选之人，你完了！我要把你狠狠踩在脚底下，以解我心头之恨！”

东裕王面露狰狞，翊炀隔着那双燃着火的黑瞳，窥见了巨大的怨笃恨意。这也是翊炀想不通的问题，“这两人多大仇，多大怨。老畜牲有反心想要翻天，也不至于将德辉帝恨成这个样子，恨不得要将人扒皮抽筋，况且在我看来，德辉帝对东裕王的态度十分和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气仇恨？”

红日一点点跌落地平线，溅起漫天彩霞。夕阳西下，晚霞万里。阿鸢百无聊赖，坐在长椅上晃腿。“如此盛景，奈何翊炀不在我身旁共享？”

东宫禁卫们浩浩荡荡，吵嚷着从远处移了过来。今儿个是月底，放俸的日子，个顶个的兴奋，说说笑笑去账房领银子。灌木丛下坐着的白衣少女，被人扰了清静，也不动怒，只是怔怔看着他们，似乎这一支上千人的军队也成了一道风景。“小子！领了钱做甚？”

“喝酒去呗！”

“成日喝！喝不死你！”

“大哥，那你准备做甚么？”

“存起来，等小爷退役后好讨个媳妇呗！”

“嘿嘿！成日想女人……”“女人……呵呵呵……”那个禁军忽想起了什么，左顾右盼笑了起来，呵呵……最后一个呵字噎在喉咙口，笑容僵在脸上，神情仓惶，倒退三步，跪拜叩首。“拜见太子殿下！”

余众震惊，目光纷纷调转。那片巨大灌木投射下的阴影里，太子殿下正悠哉坐着，冲他们微笑。几千人同时跪在阿鸢面前，恭敬行礼，可心中却是坠坠。”

殿下独坐在这么偏僻角落里，身旁竟一个侍从也没带，让人如何注意到他……”“你们都是陈琛的旧部吧！”

“是！殿下！”

许是今日太过悠闲，又许是想起陈琛的话来，阿鸢今日竟注意起这些人的容貌来，看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三十多个样貌身材堪比翊炀的……天啊……陈琛你是在同我说笑吗？”

身材倒是统一的虎背熊腰，只是这相貌……唉……不及翊炀十分之一……入不了眼……一群歪瓜裂枣……阿鸢没有发现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男子，大失所望，“陈琛大抵对相貌英俊这四个字存在什么误解吧！”

她挥了挥手，示意人群散去。阿鸢并不知道，这是因为翊炀手下的人接管东宫禁军统领一职后，东宫内稍有姿色的男子，通通被翊炀一律遣走，就剩得这群歪瓜裂枣，此刻阿鸢又想起翊炀来，哪怕那个男人在我身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光是看着就叫我心里高兴……地平线上最后一丝光明也被黑夜淹没，整个天宇静悄悄的，身处偏僻的角落更是让人埋藏在心底的孤寂涌了上来。“翊炀，为何还不来寻我，已是这个时辰了。”

黄昏夕阳已被黑夜所取代，也没有美景可以欣赏，有的只是黑暗……蓦然，阿鸢腹中传来一阵隐痛。“糟了！这是药瘾发作的前兆。”

阿鸢环顾四周，漆黑的夜空无一人，身后是一大丛灌木，抬头看天，一弯冰冷的月牙，好似幽灵凄厉阴森的微笑。“翊炀是怎么回事？被什么事耽搁了？难道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他难道没有见过我药瘾发作的模样有多痛苦……”腹中隐痛，随着阿鸢的焦急怒气，迅速蔓延。“不行！我要恸绝！恸绝……我要李翊炀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

四周空无一人，等到侍从传召建威大将军入东宫时，阿鸢可能早已疼得满地打滚。“我现在就要恸绝……翊炀不来寻我，我就去寻他，快马疾驰入云麾将府，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况且，我偷溜出宫也不是头一回了。”

少女起身匆匆离去，她不可再耽搁片刻。沙沙——灌木丛中传来轻微声响，阿鸢一直以为这偏僻之所空无一人，其实不然，就在她身后的灌木丛里藏匿着一双眼睛，至始至终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