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藏匿之人瞳孔剧烈收缩。“不!”
少女尖叫起来,不要命的奔上前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子殿下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连家上下难辞其咎。”
啊——连菲菲右肩剧痛,像是有人硬生生将其肩胛打成两半,铁棍滚落在地,用娇弱身躯护住殿下安危的少女已然支撑不住。惊变只是一眨眼,阿鸢尚未回过神来,方才怀里的泪人儿已沿着她的背脊缓缓滑落。“菲菲!”
阿鸢大惊,回身展臂。菲菲双腿已然发软,全靠阿鸢的臂膀支撑住身体。破锣嗓子见误伤小姐,吓得面色发白,他手持火把,急忙上前查看小姐安危,更是要将那色胆包天的入侵者撕个粉碎。“幸好!幸好!殿下安然无事。”
连菲菲痛得额头直冒冷汗,可却长长舒了一口气,苍白的嘴唇微微嗫嚅。“殿下……”低如呓语的两个字,却如惊雷一般震得那破锣嗓子全身一僵,继而双腿颤抖,失去了站的力气,竟是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锈楼的响动声,惊醒了更多梦中人。不片刻,数十名手持铁棍火把的家丁一起涌进绣楼。“傻丫头,为什么要冲过来?快让我看看伤在哪儿?”
连菲菲本已是哭得梨花带雨,满脸泪痕尚未干涸,却又生生为她挡下这一记铁棍,阿鸢心头歉意上涌。菲菲额角冷汗沿着鬓发滚落,红润的脸颊也因剧痛,惨白如纸,绛唇失了血色,在太子心疼的目光中微微翕动着。“殿下……没事……就好……菲菲身份低微……没关系……”“不允许再说这种话!”
阿鸢虽是心疼却满面薄怒。那闯进香闺的家奴们震惊得望着眼前一幕,又看了看傻跪在那里,脸色煞白的破锣嗓子,十有八九已猜到发生了什么,暗叹这破锣嗓子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不过于这些俗人而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基本上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他们只是个个举起火把,仔细一睹当朝王储的风采,好在以后兄弟们喝酒吹牛皮的时候,炫耀自己可是亲眼见过太子殿下的。“菲菲,伤在哪儿了?告诉我?”
“右边肩膀?”
“手臂呢?疼吗?手指可以动吗?”
连菲菲试着移动胳膊,手指疼得冷汗直流。“动是能动,就是疼,手指麻……”蓦地,阿鸢抬眼恶狠狠瞪着那个破锣嗓子暴怒:“若是菲菲有什么大碍,杀你十次都不够!”
“哇——”破锣嗓子失控,扯着喉咙嚎啕大哭,连滚带爬跪在阿鸢脚边,磕头如捣蒜不断求饶。“太子殿下饶命……草民不是有意砸伤太子妃,更是不知殿下在绣楼里啊……求殿下饶命……草民上有老,下有小……求殿下网开一面……”连菲菲见这厮哭得实在凄惨,又为连府效力多年,心软下来。“殿下……他……不是故意伤我……更不是有意冒犯殿下,只是误认为绣楼中潜入歹人。”
阿鸢隐隐地有丝心虚,毕竟家仆恪尽职守,而她才是半夜摸进绣楼的鬼祟之人。“哇——殿下饶命啊!”
“闭嘴!”
阿鸢吼道,她实在不想听到这要人命的嚎哭。“你还呆在这里做甚?等着掉脑袋吗?还不去找大夫来!”
“是!是!”
破锣嗓子心知殿下有意饶他性命,不再继续追究,连叩几个头,“谢太子殿下!谢太子妃开恩!小的这就去请大夫!”
“刷”一声,飞也似的冲出绣楼。连菲菲猛地一怔,片刻前家丁还称她为小姐,怎么一会儿就改口成太子妃了?“太子妃!”
她还不是很习惯这个称呼,况且她还没嫁进东宫呢?不过也难怪,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说没有发生什么,谁又会相信呢?况且殿下现在还这样担心她,在众人眼里,她怕已是有太子妃之实,名分过几天便会接踵而至。“我一定得嫁进东宫,若是被退婚,众人的唾沫腥子会将连宅淹没了的,无论真相如何也百口莫辩。在世人眼里她就是成了个被太子殿下破了贞,又被抛弃的女人,谁还敢娶?她还有什么将来可言?“菲菲!你怎么了?”
阿鸢才没在乎那么多称谓上的细枝末节,她见菲菲双眼有些呆滞,更为焦急。“一定是伤得重了!快让我看看!”
说罢不合时宜地伸手用力去扯菲菲亵衣。“殿下,别……别……”“让我看看!别动!”
“别……不要……殿下……”啊——半个香肩裸露在阿鸢的视野中。“全都淤青了!得赶紧上药。”
菲菲极度不安,似乎并不关心伤势,只是用未伤的左手去拉自己的亵衣。“殿下……有人啊……这里……他们……”几个不成句的成语令阿鸢再一次责备自己的冒失,她抬眼。数十个家仆青一色自觉背过身去,人人手持铁棍火把,双肩控制不住地耸动着。“偷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阿鸢喝道:“绣楼是你们说闯就闯的地方吗?还有没有规矩?统统给我滚出去!”
“是!是!”
众人点头哈腰,一窝蜂涌出香闺外,房门“砰”的一声阖上了,隔绝众人的视野,看不到里头的场景,更是加剧了众人的想象,绣楼这边的响动,惊动了更多人,越来越多的火把朝这边汇聚。“哎哟哟!我跟你们说啊!咱们的新姑爷可凶啦!”
“那可是太子姑爷,你以为!”
“岂止是凶啊!还那么焦急,就等不及这五天了,嘿嘿!”
“谁叫我们家二小姐是天仙般的美人呢!啧啧啧!”
“殿下能不生气?那破锣嗓子坏了他的大好事!没把那冒失鬼皮扒了就不错了!”
“咱们做下人的,当然不能说闯就闯喽!不过殿下身份高贵,自然是可以进入他任何想进入的地方……嘿嘿嘿!”
你们说,殿下和二小姐在房里头会不会又…嘿嘿嘿!”
“嘿嘿嘿!”
闻讯赶来的长工们,三三两两各自围着家仆问东问西,亲眼见到太子殿下夜闯香闺的家仆们,描述得唾沫横飞,各自加上夸张的想象表述,精彩的堪比说书,不一会,出了三、四个不同版本,陆陆续续赶来的小厮们,又围着长工们不断打听殿下摸进小姐房内的事。众人七嘴八舌,说得越发离奇,竟有各自搭台子唱大戏的感觉。绣楼外火把越聚越多,而绣楼香闺中仍旧只有一盏昏黄灯烛摇曳。连宅众人在绣楼外小声地议论个不停,时不时抬头望向二楼,讨论想象着香闺中的旖旎春光。跳跃的光影投射在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明明灭灭。里间床榻上,连菲菲望着太子担忧的眼神,心里竟是腾起了一种幸福感,她大着胆子钻进太子怀里,将头枕在太子心口,似乎想听清楚殿下那颗心是否已有些偏向自己了,忽地她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想法。“这一记铁棍挨得是值得的。”
娇弱的身子再一次被锻被裹紧。“菲菲,我一个习武之人吃上这一棍又不打紧,你这纤弱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为什么不顾一切冲上来?”
阿鸢坐在床沿边,满眼俱是疼惜。菲菲低头不语,她在思考,若说殿下为万金之躯,若是受伤。连家必得受罚之类的大实话,想必殿下不会爱听,倒不如借此机会讨殿下欢心。那个女人已经先入为主,夺走殿下的心了,不过我连菲菲姿容不输她人,且得皇后娘娘支持,怎么就不能将殿下抢走?其实,即便尚未嫁进东宫争宠,从殿下踏进绣楼的那刻起,就已经开始了。良久,菲菲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翕合了一下。“因为……喜欢……”“啊?什么?喜欢?”
阿鸢似乎没听清,不禁凑上前去。“因为菲菲喜欢殿下。”
阿鸢浑身一怔,愣了许久,回忆起瑾渊与菲菲二人童年嬉戏玩耍的场景,天真的容颜,银铃般的笑声……彼时,她阳光明媚,是众男孩眼中捉不到的花蝴蝶。而他,挤在一群男孩中间,痴痴傻傻。若是那时,那花瓣般娇嫩的双唇愿意对瑾渊吐露出这两个字,他绝对会兴奋到几天几夜睡不着。可惜,我不是他,不过倘若现在哥哥听到了,他会是何种心情……“殿下,这个……”连菲菲在枕头下摸索一阵,将绣着鸳鸯的锦囊塞进阿鸢手中。“这是?”
阿鸢伸手探入锦囊。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发簪!是镶着银色铃铛流苏的发簪!“殿下,还记得这个吧?菲菲很是珍惜,一直戴在身边。”
菲菲咬了咬下唇,借着微弱的烛火,偷偷观察殿下的反应。阿鸢心中一凛,回忆起瑾渊对她提起无数次的旧事。“发簪,我记得,只是没想到九年前送给你这普通饰物,你竟然一直保留至今。”
阿鸢仍是有些惊讶,她想着哥哥当时挤在一群傻小子中间,同那些男孩一样争先恐后将手中的礼物送出去,不过她当时就在想这发簪样式普通,也许早就被其他华贵礼物淹没了。“这不是普通饰物!是殿下亲手送给我的。菲菲极其认真地说完这句话,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其实……菲菲幼时就很喜欢殿下……殿下随意送的饰物,菲菲自是视若珍宝。”
喜欢,菲菲说这两个字,绝不是纯粹用来讨好的违心之言,九年前,她确实对那个乐呵呵的傻小子十分有好感。阿鸢听后心情复杂,不过还是有一瞬间的得意,毕竟在人生某个阶段,她的兄长优于其他男孩,捕获了美人的芳心。“殿下说过的每一句话,菲菲都牢记在心,殿下说过的……要娶菲菲……”心脏忽地一沉,阿鸢脸色骤变,她不能再心软了。“菲菲,我是说过要娶你为太子妃,不过,我不会因为兑现一句童年戏言,毁了你一生,况且我也不能做出委屈心上人的事。”
连菲菲心头一紧,她抬眼仔仔细细看着那张认真的脸。心中无限愤怒,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女,将殿下蛊惑成这个样子?不肯娶我,说什么毁我一生,分明就是不想让那妖女受了委屈!殿下态度这样坚决,看来我也只有以退为进。”
“殿下……”一串串泪珠沿着苍白脸颊滚落。“殿下要求菲菲一同去求皇上取消婚礼,实在有诸多不便,恕难从命,不过……菲菲不愿看到殿下有半丝为难,殿下请放心回宫,菲菲不会再成为殿下的烦恼。”
菲菲语意坚决,却是泪如雨下。一种可怖的想法袭击阿鸢周遭,她全身汉毛倒竖。她惊恐地握住菲菲的手。“菲菲,你千万别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连菲菲没有留恋这片刻的温暖,她竟抽出了自己的手,“殿下乃掌政太子,政务繁多,菲菲不敢再浪费殿下半点时间。”
“我不走!”
阿鸢反倒被这“逐客令”所激,“我必须等大夫亲自来看过你的伤情后,再做打算,若伤得重,必要让宫中御医前来诊治。”
菲菲勉强抬了抬右臂,脸上的痛楚显而易见。“让你别乱动的!”
“我……没事的。”
“什么没事!”
若这一棍砸得不巧,你这手臂可能就废了!”
连菲菲闻言,脸上没有半丝恐惧,只是默默流泪,嘴角却牵出一个极其凄楚的苦笑。“若是废了!殿下难道不是该高兴吗?退婚借口光明正大。”
“不许胡说!”
阿鸢斥道。“菲菲说错了吗?殿下几时在乎过菲菲?殿下想的无非是不让那位姐姐伤心,可曾想过菲菲的死活?”
“我……我……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是想,菲菲你生得这样容颜,从小爱慕者排成行,若非我的身份,我甚至觉得你不会在这么多男孩中注意到我,可事已至此,惟有取消婚礼,你我才能各自收获爱情。”
“收获爱情?”
连菲菲苦笑两声,殿下何苦自欺欺人?”
她示意太子望向窗外,“殿下,你看看绣楼外汇聚了多少人,无论事实如何,人言可畏,菲菲在他人口中都已不是清白之身,再择良人而嫁,简直天方夜谭。殿下这个决定,无异是将菲菲推入万丈深渊。”
“这……这……”阿鸢心中巨震,如有芒刺在背,面对戳穿她幻想的指责,便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二,都找不出合适的词眼来。咚——咚——咚。伴随急促脚步声,火焰的光芒也漫上二楼,却适时停滞在菲菲闺房门口。阿鸢料想是大夫来了,“快进来!”
话音一落,门应声开了。雄雄火光之下,站了一大波人。双方皆是一愣,门外那群锦衣华服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徐徐下跪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阿鸢很快反应过来,这些人皆是连宅的家眷,为首那人须发微霜,整个人呈倒梨形,脸上堆着厚肥的脂肪,一看便是富商老爷,外袍上竟是挂着数十条纯金链子,浑身散发着黄金的气息,而站在他一侧的妇人,厚厚的脂粉如何也看不出年岁。织锦缎袍上复杂的花纹图饰皆是用金线缝制,而站在他们身旁的女眷们,脸上写满了艳俗,满头金钗银饰,在这火光中竟是有些刺目。那庸俗的脂粉味让阿鸢很是不悦。仕农工商,大昱商人政治地位虽低,但又有谁敢轻看这座用金钱堆起来的连宅?毕竟是头一回见新女婿,便是深更半夜,极不合礼法,也要盛装会面,不过这位太子姑爷也实在是狼狈,满身泥尘,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若非异于常人的天家气焰,单凭着装,连老爷还真没办法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当朝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