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杯茶,正是骂到兴头上,哪里肯放谷康离去。谷尚书本想着将师尊送回来就行了,谁知他还是不得不迫于老师威严,坐在正厅听师尊问候建威将军八辈祖宗,耳朵都起了层薄茧,心中盘算着找借口离开。方固骂得唾沫横飞,仍是意犹未尽。“老师,学生想起府中还有些事物要处理……”“方大人!方大人!”
皇宫内监特有的尖利嗓音,打断尚书的话。不到半炷香后。方固跪于正厅,手捧圣旨,激动得热泪盈眶。“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谷尚书跪在师尊身旁,表情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陛下不仅拟下搜查云辉将府的旨意,同时还委派方固为钦差大臣彻查人口失踪一案。谷尚书不明白缘何陛下的心意态度突地发生巨大改变,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这一宿,他别想睡了。似乎是在应和谷康的想法,方固猛地抓住谷康的肩膀。“快!快!事不宜迟!你速速去请六部九卿,请诸位大人来我府上,切记不可张扬!今夜老夫就要让李翊炀身败名裂!事已至此,谷尚书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听从老师的差遣。谷康心里明白与老师交好的一众文臣,大多见不得大将军的行事作风,老师逮了这样一个绝佳机会,定要拉上一众同僚,将大将军的丑事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其辩无可辩。彻底名誉扫地,可建威大将军也不是吃素的,在朝中也是极有权势,得罪不起,可此番必是要派刑部衙门的人去搜查,到时自个儿往老师身边一站……他这个刑部尚书就等同于彻底和大将军撕破脸了。此刻他想起因怕得罪人而惹上是非的师弟——吴侍郎,这厮在家装病装死,彻底不来掺和此事,没准现在还悠哉悠哉躺在床上睡大觉呢,对比他忙活一天……“苍天呐!我如何就摊上这样一个师弟!”
正当谷尚书外出纠集人手之际,方才前来宣旨的内监上前一步,小声同方固说了些什么,方固立时露出疑惑之色。一个时辰后。方固拱手立于一间宽敞的正厅中,这是他外孙平王的府邸。三皇子乔甘若未及入冠,却早早有了妻妾子嗣成了家,陛下遂早将其分出宫外。不过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这间府邸的主人,而是大昱皇后默初瑶。“方大人,此番搜查云麾将府,无论李翊炀清白与否,搜查结果必要让他身败名裂!”
方固猛地一怔,心中巨震。“本宫的话,方大人可明白。”
刹那间,方固明白了许多事情,却想不通更多内情。怪不得陛下突然之下改了口风,原来是皇后从旁作祟,可皇后对李翊炀的仇恨又是从何而来?全朝堂人尽皆知,李翊炀与太子相交莫逆,皇后是太子生母,为何想置李翊炀于死地?“本宫听闻方大人视李翊炀为眼中钉,本宫已探得陛下口风,只要此番查出确凿罪证,就将他冠带闲住,滚出邺方,机会难得,方大人可要牢牢把握住啊!”
方固听出来了。皇后未必想让李翊炀死,只想叫他离开朝堂。为何?为何?李翊炀离开邺方对皇后有什么好处?貌似没有,那就换一种思维,李翊炀离开邺方对太子有什么好处?不可能!不可能!太子绝对不想让李翊炀离开,全朝也都知道二人契若金兰,相交莫逆。李翊炀一走,太子等于少了一个得力大将,定是不愿,可皇后为何如此坚持……方固活到了这把岁数,什么事情没见过,忽地,他想到一种可能,一种皇后不得不让李翊炀离开邺方的可能……突地,一股冷汗从方固背脊缓缓流下。默皇后见方固神色一变又变,却久久不语便又道:怎么了?方大人,本宫之言难道还不清楚吗?“老臣自是明白的,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无中生有,污蔑他人之事,老臣万万不能做。”
默初瑶差点气得后仰,怒嗔道:“若此番搜索未果,方大人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李翊炀成日耀武扬威,在朝野上下兴风作浪,这么好的机会浪费掉,以后想动他就难了!”
方固注视着默皇后眉间那一点殷红,只觉那里面蕴藏着无限阴毒,蓦然晃神,十五年前,那一团永远解不开的谜,就像永远打不开的心结,牵痛方固的神经。“非礼勿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恕难从命。”
方固朝皇后郑重施了一礼。“你!老顽固!默初瑶差点将一口牙咬碎,悻悻然拂袖离去,她的脸上写满了悔恨。原以为方固将李翊炀视为不得不除的毒瘤,又因其在文臣中极具威望,言词咄咄逼人,定能将李翊炀骂得身败名裂,不过她竟没料到方固这般不知变通,早知如此,彼时就不向陛下举荐此人。皇后眼看着借他人之手坑害李翊炀未果,时间急迫,默皇后也来不及换人做其他手脚,只能寄希望于李翊炀本身就不清不白,若此番不能将李翊炀连根拔起,只能另谋良策了。乔甘若躲在柱子后,见皇后一脸愤怒,也不敢上前行礼,待皇后出了平王府,才急急冲进正厅。“外祖父!方才母后同你说什么了?”
“母后”两个字,刺痛了陷入往昔忧思中的方固。十五年前的事,鲜有人再记得。那天,本不该是女儿临盆之日……许多宫娥亲眼所见,身怀六甲的方贵妃正与默皇后相伴在御花园散步,忽地摔倒在假山上,不得以提前产子。一时间,宫帷中谣言四起。在场的几名宫女听到方贵妃倒地后大喊:“姐姐!你为何推我?”
不少人说皇后嫉妒心重,不惜对孕妇下手,也有不少人说是方贵妃故意摔倒嫁祸给皇后,方固太了解自己女儿,相信她绝不会以腹中孩儿的性命为赌注栽赃他人。方固永远都记得那天,他亲耳听见女儿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后,彻底失去见到女儿的机会。方贵妃难产而死,不幸中的万幸,皇家又添了一脉龙嗣。德辉帝并未对方贵妃的死流露太多悲伤,反倒是安慰皇后不必在乎外界流言,并大肆赞扬皇后将方贵妃的儿子视如己出般疼爱。恨,肯定是有的,可是方固又能如何?时过境迁,没有人会再去纠结当时皇后与方贵妃孰是孰非,也无从查证。随着乔甘若一天天长大,方固也将这份痛苦疑惑深埋心底,从不向外孙提及。直到须臾前。皇后指使他在将军府中作手脚,栽赃陷害李翊炀时,方固对当年之事,前所未有的笃定。“女儿的死一定与那个心肠歹毒的皇后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