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晚上,翊炀便在数丈外暗中观察,阿鸢就像个不甘心被圈养起来的小动物,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外跑,却一次次被那九尺有余的侍卫拦截。最初看到这荒败的院落,只安排一个护卫,翊炀还甚是奇怪,德辉帝如何放心?待真正见识到那人迅雷般的速度时,翊炀才感慨皇城中竟有这等高手?此人功夫未必在自己之下,纵然如此,翊炀仍留下探子和高手,阿鸢独自居住在这偏僻角落,小心费事些无妨,阿鸢万万不能伤了分毫。想来是德辉帝故意安排,院外惟有一个侍卫,怎么看都不像太子犯了重罪被严格监禁,可那又如何?宫里宫外沸沸扬扬的谣言越传越烈……“将军!”
“进来!”
严度匆匆入内,“将军,宫中谣言出处查清楚了,还有太子殿下这回果真是被人算计的。”
翊炀眼前一暗,吐出一个字“说!”
“属下安插在平王府的眼线已探得确切消息……”烛火摇曳,翊炀听着严度的汇报,双眸愈发阴沉。“什么!”
永安宫内,德辉帝手中汤碗当啷落地。一旁伺候的小德子直接哭了出来。“呜呜……殿下身子千金万贵,何时受过这种苦?养心院那边湿气重,环境又苦……”德辉帝对着阶下奴才吼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晕过去了?”
“奴才……奴才不知啊……太医院已经不少人过去了……”“来人!起驾!”
德辉帝大步往前走,忽地脚步一滞,回首:“此事千万瞒住皇后,别又晕过去一个。”
跪了一地的奴才连连应是,点头如捣蒜。德辉帝脚下生风,不到一刻钟就赶赴养心院,那本是宫中最偏僻之所,如今却是灯火通明,院中挤满了太医侍者,众人神情皆是惶急。未等侍者通禀,德辉帝就急急冲进那间已经往外“溢人”的小屋。“让开!”
“啊?”
“拜见陛下!”
德辉帝大手一摆,示意众人免礼。“怎样了?怎样了?薛太医,皇儿如何了?”
“臣方才已施过针了,已无大碍,明日应当能转醒,只是殿下脉相奇乱,敢问近来有无服用过什么药品?”
小吉子一听询问殿下入口的东西,立刻排众而出,“奴才从不见殿下服用什么药品,这一日三餐都由奴才亲自去御膳房取来,中途不假他人之手,更何况殿下用膳前,奴才必要以银针试毒,才敢让殿下入口。”
薛太医听后眉头皱得更深,殿下这脉相是像乱服药物引起的,可内侍否认……“陛下,殿下这脉相若非调理不当,便是忧心过度。”
一旁贾太医拱手道。薛太医看了同僚一眼,心道:“这忧思愁苦十多年以上,才可能出现这种脉相,殿下未及弱冠,如何就……他刚想开口辩解,此刻贾太医甩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是啊!太医院这么多精英汇聚。若诊治后不能给陛下一个明确交代,那他们集体都要出事。德辉帝心疼地让昏迷中的太子靠在自己怀里,蹙眉道:“皇儿为何会忧心过度?”
屋中一片寂静,个个垂手而立,千面同心。“还不是被你关进来的,不然就是被外头废太子的谣言给闹的。”
德辉帝居然对着众人又重复了一遍,“朕问你们太子为何会忧心过度?”
此刻装聋作哑已不适用,但却没人敢说出实情,谣言还不知真假,这“废太子”三个字一旦出口,这人八成是不想活了。“怎么都不说话了?小吉子!朕问你太子晕厥之前在做什么?”
小吉子浑身一个激灵,他在思索……殿下围着施大人上窜下跳,对其又抓又打,最后骂着骂着自个儿就倒下去了。这话若是一出口会直接害死施大人,施大人这几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小吉子都看在眼里,不能害了无辜的人。“回陛下,殿下方才想要出养心院走走,奴才们奉着旨意劝说殿下,好生呆在院中,然后……然后殿下就倒了下去……”德辉帝幽幽叹息一声,“哎……这段时日太子都过得如何?”
一问到这个,小吉子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殿下暴躁异常,一道菜不对味口,直接掀桌,对着奴才们非打即骂,不分昼夜嚷着要出去,可劲儿闹腾,能把人给活活折腾死,唯一安静的时候就是发呆和睡觉,也睡不了多长时间,又来磨人……对上陛下忧心关切的目光,小吉子忽地灵机一闪,反正殿下也晕过去了,若是能说得陛下心软,说不定殿下当即就解了足禁,重获自由了呢!自个儿也能送走这尊大佛。念及此处,小吉子先是学着陛下的样子幽幽叹息一声,挤出几滴泪来,开始他史诗级的表演。“哎……殿下这段时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情绪低落,时常想外出走走,也不能够。成日对着远方沉思发呆,人也愈发憔悴,奴才看着也好心疼……”“这……这是害了相思病的症兆啊!”
太医中有人开始纷纷议论。小吉子?夏太医顺水推舟拱手道:“陛下,臣听闻殿下一月前曾出宫与连小姐见过一面,后来连小姐无故失踪……”众人皆是小声议论起来,当时那件事闹得人尽皆知,都有所耳闻。德辉帝恍然,霎时间,脸色轻松不少,“原来皇儿是忧心此事,才会相思成疾。”
德辉帝片刻前还有一种将太子抱回东宫的冲动,没奈何,身为帝王一言九鼎,十日便是十日,就是心里想省去这责罚也还是犹豫,一听这只是相思成疾,就是送回东宫也无济于事,又看怀里的皇儿脸色稍微缓和,便彻底放下心来。作为慈父,他轻轻将太子放平后又掖了掖被角,一转身,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既然太子只是相思成疾,那也无大碍,尔等不必过于担忧,小吉子?”
“奴才在。”
“明日太子转醒后,你来永安宫通禀一声即可。”
“嗻!”
德辉帝忽而用一种过来人很懂的口吻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太子这病,想来也不是汤药能医的。”
德辉帝忽地又想起一事来,厉声抱怨,“哼!谷康这刑部尚书也不知怎么当的,连菲菲失踪一案半点进展都没有,成日就拿些有的,没有的事烦朕!”
陛下又吩咐了几句后,也不多在此逗留。“都回去吧!你们别堆在这儿影响太子休息!”
众人唯唯应是,心思各异地相继离开养心院。小吉子则望着陛下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苦,“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陛下!您把殿下带走啊!陛下!”
薛太医自离开养心院,眉头却皱得更深了。“老胡!你觉不觉得殿下方才脉相十分古怪?”
胡太医不言不语,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悠悠向前走去。又过了半响薛太医忽地大叫起来,“我晓得了,殿下方才的脉象同那已故的四皇子……唔……唔……”刀子般的眼神刻在他的脸上,“给我闭嘴!”
“老贾!你作什么?薛太医怒道。贾太医将他拖到一旁角落,见四周无人小声道。“这话放在肚子里烂掉!”
“为何?若殿下当真私自服用了禁药,我们身为太医院太医,理当赶快汇报陛下才是啊!”
贾太医瞪了他一眼,“若是那禁药能戒能治,当初四皇子便不会归去了,你忘了吗?当初四皇子病故时,太医院一半太医皆被革职!”
“那……殿下若再晕厥……难道还能找借口蒙混过去?”
贾太医白了对方一眼,“殿下近侍一口咬死殿下没有服用什么药物?你还能怎样?况且这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已起了废储之心,若太子一而再,再而三晕厥,陛下岂会容忍一个病弱王储?方才陛下见太子晕过去也没有解了足禁的意思,我看呐!这废太子一事,是板上钉丁了。”
薛太医讷讷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贾太医又道:“废太子迁往封地后,无论是在去的旅途中发病还是到封地之后发病,就不管咱们的事了,这责任陛下如何也追究不到太医院头上。”
“可……可医者仁心,我良心不安……”贾太医摇了摇头,拍拍对方肩膀,“你终究太年轻了,这皇城中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可……其他太医会不会说出去……”“放心吧,太医院除了你没人会咋咋乎乎的。”
贾太医说罢大步离去。薛太医愣在原地,长叹一声,便也不再多言语,随着前方众太医离去。严度觑了一眼坐于上位,青筋暴起的主人。“方固!你敢算计阿鸢!”
“将军有何打算?”
翊炀冷哼,“那个老不死的不是会散布谣言吗?那我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翊炀作了个手势,严度凑近,二人小声商讨一阵后。“大人……就不怕有损阴德?”
“哼!严度你手上沾了多少血?现在来这里说什么阴德阳德?”
“是!”
严度听后仍是心有余悸。“你准备好后,便将东西送至奉常府。”
“是!”
无毒不丈夫这句话大抵就是指将军这样的人吧,严度如是想着。“将军,不好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翊炀脸色骤变,面露惶恐,翻过桌案,一把揪住那探子衣襟。“她如何了?快说!”
“殿下突然晕过去了……”“什么?怎么回事?”
翊炀惶急,面如土色。“太医说……说是害了相思病。”
翊炀有些失神,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眼眶里泛起些流动的银光。“阿鸢对我思念成疾……值了,这辈子值了,情深至此,夫复何求。”
严度将头凑了过来,“嘿嘿,将军您还不去解了殿下这相思之苦,嘿嘿!”
“要你多说!”
翊炀狠狠瞪了严度一眼,取过墙上的佩剑,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