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帝在屋子里忍不住发了脾气，却又不得不忍了下来。眼下这个小丫头还病着，他不能吓着她。于是明宣帝匆匆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大步朝外走去。他刚要踏出屋门时，就见不远处有个清瘦苍白的少年被下人扶着往这边赶过来。明宣帝的眉头皱起，“你身子如此孱弱，怎么还跑的这么急。”

虽语气带了几分责怪，可话却是关心的。顾煊来到跟前，轻咳着施礼，“儿臣见过父皇……”旁边扶着他的是打小伺候的艾宣，艾宣早就在明宣帝的面前混了个脸熟。他一副愁苦的样子，“启禀皇上，贤郡王听说小郡王妃从外面回来，便不顾太医的劝阻，非要下了床来看一眼。”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才一日半的功夫，贤郡王都来了三趟了……”艾宣说这话的时候，顾煊忍不住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看着眼前站立不住的孱弱少年，明宣帝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这是他那时候最骄傲的嫡子。小小年纪通读百书，聪慧敏捷，摔跤打架从不落下风，那时候才十岁，便生的如小牛犊子般强壮，深得他的喜欢。若不是牵扯个立贤立长的说法，他早就将其立为太子了！可就因为他犹豫着犹豫着，便晚了一步，雍国那些人……唉。明宣帝看着眼前少年身上空荡荡的衣裳，想了想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上前就要给他披上。“多谢父皇。”

顾煊踉跄着退后一步。他看过去的目光里，恭敬又带了几分疏离。明宣帝的手上顿了顿，将披风给了旁边的艾宣，“朕粗手粗脚的，怕碰疼了他，你给他披上。”

见艾宣伸手接过，明宣帝就要绕过他离开。刚走了没两步，身后的顾煊虚弱地开了口，“父皇……”明宣帝停住了步子。他转身，正好看见顾煊被搀扶着冲他跪了下来。“父皇，娆娆她…”顾煊每说一句话，就要停顿喘息会儿，“若是儿臣没了，求父皇护住她……求父皇……”说着，他就要拜下来。明宣帝难得手快了一回，尽管心中五味杂陈，还是上前将自己儿子扶住。他的手捏在了少年的细弱的胳膊上，心中再次骇然。瘦的……像是女子纤细的胳膊。更像是，皮包骨头。于是，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掀开顾煊宽大的衣袖，却被顾煊抽回了手。“父皇……还是别看了。”

顾煊轻声道，“没什么。”

明宣帝悻悻然点了头，“朕已经派人去寻无谷神医，他能将你救回来，定然能好好让你养好了身子，那小丫头福大命大，也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顿了顿，“等你身子好了，还得上朝听事呢。”

上朝听事，履行一个皇子的职责。顾烁也是个皇子，却早在两年前就被委任看一些臣子奏折了，可见明宣帝的重视程度。不过顾煊并不在意。他现在如此“弱小”，在明宣帝的眼里，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起码这样一来，能消除他的大部分疑虑。果然，在明宣帝离开后，不仅仅将江元越带了回去，还接连下了好几道旨意。比如要彻查皇后递交的江家“事迹”。比如要将三皇子这些年的功绩重新翻出来看一看。比如梧州之事待定。有一道最有意思的，是明宣帝让人私下里去请了静尘寺的和尚去宫里念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余娆娆正在被江晚投喂吃食。自从昨天下午回来，江晚就回屋睡了过去，到今日下午才迷迷糊糊醒过来。“皇上不会是想问那些和尚，有关于无谷神医的事情吧？”

江晚难得脑子激灵了一下，“要是这样的话，咱们怎么办？”

宋锦在旁边失笑，“这些事情早就被我哥安排好了，不用怕。”

尽管他哥看起来并不靠谱，做事也悠悠荡荡，话好多。可是！他经手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余娆娆倒是知道，大概是煊哥哥在门口的那一出戏起了作用，再就是她要死这个事，刺激了明宣帝。两者叠加，效果呱呱。明宣帝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明面上大家肯定都是追捧赞扬的，可实际上……她知道，这个父皇小心眼子不说，还是个墙头草。经常她一哭一闹，明宣帝立刻想起了她的好，将她高高地捧在了手心里。但同样的，江家和三皇子也拿捏这一点。尤其是江元越这个人，最能算计人心！“大概是皇上见我跟煊哥哥都病的不轻，所以觉得晦气，想让和尚念经去去晦气吧。”

余娆娆张嘴吃了个橘子瓣。这是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进贡橘子，个个又圆又大，甜得很。上午明宣帝离开后，宫里就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外加一些新鲜水果。江晚听得有些撇嘴。“他只要将江家一锅端了，日后天下太平，什么事情都没有。”

宋锦摇摇头，“怕是不那么好端的。”

以前江家是三皇子的辅臣，这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即便是江家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但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有了六皇子的话，他定然也不会让六皇子一家独大，江家也许会伤筋动骨，但不会整个端了。不过，这次的事情，也不会轻易翻过去。“是。”

余娆娆表示赞同，“江家这些年在朝廷上扎根颇深，哪怕是将他们的罪证一条条摆出来，朝廷上肯定还有会许多人为他求情。”

大臣们求情这种事，要是放在一个作风强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皇帝身上，江家会彻底完蛋。但是……明宣帝是个扛不住大臣压力的。不然这才短短几年，也不能任由江家在朝廷上将七八成的大臣们都笼络了个遍。青团在外面进来，“几位娘娘，忠勇侯府的二夫人递了帖子，眼下在门房处等着呢。”

忠勇侯府二夫人？“李芸姐姐！”

江晚有些激动，“娆娆，当时她也去跟我们找你了，同样也很担心你，她家中给她接连去了好几封信，她都犹豫着没走呢！”

不得不说，这个李芸姐姐真是个性情飒爽的女子！她在京城里面行动受限，忠勇侯府给她去信，她也只是看一眼就烧了。直到见到了宋璟后，知晓娆娆在梧州城里安全，这才匆匆回京。“叫她进来？”

江晚恨不得自己跑出去拉人。“不成的。”

余娆娆扶额，“江姐姐，她这份恩情我们要记得，可眼下……不是时候。”

她病的要死要活的，总不能在李芸来了后，还拉着人家的手说话吧。江晚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但事实如此。“邀她去前厅吧，说不准她也要过来看一眼。”

宋锦想了想，给床上的人拿着帕子擦了嘴，“你躺着好好休息，正好她见了你，出去也能证明你的病情。”

无非是……要利用人家的关心了。余娆娆有几分愧疚，“你们就说，等我日后好了，一起上门拜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