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前两节晚自习,数学老师发下来一张卷子让大家写。数学教研组的老师自己出的卷子,很有些难度。 铃声响起的时候,老师从凳子上起身,手撑在讲桌上笑着问了一句:“都写完了吗?”
底下抱怨声四起。 “没啊,太难了,两节课根本写不完。”
“草稿纸废了一大堆。”
“不会现在就让交吧?不要啊!我后面还有三道大题看都没看。谁写了?赶紧先借我抄抄,要死了……” 这场面在李宏鸣的预料之中,他手一抬,大发慈悲道:“行了行了,别哀嚎了,没写完自己另外再找时间写。明天下午的课堂上评讲这张卷子,不上新课了。”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让现在交都好说。 老师刚出教室,江淮宁的座位旁边就围了好几个男生,都是班里名列前茅的学生,上进又好学:“江淮宁,你肯定写完了吧,卷子借我看一下。”
陆竽还在蹙着眉头埋头苦算,但她知道,江淮宁只用了一节自习课就完成了这张难度不低的数学卷子,第二节自习他在做自己买的习题集。 坐在他旁边,她既佩服又时常感到焦虑。 江淮宁从数学那一科的文件夹里拿出卷子递给他们当中的一人,视线掠过陆竽的侧脸,开口道:“自己拿去看吧,别在这里堵着了。”
几个男生捧着他的卷子拿去研究。 耳边清净不少,陆竽舒口气,继续算题。 她后面几道大题也空着,没了要交卷的紧迫感,她就耐心地一点点琢磨。 —— 星期三下午第二节是数学课,上课铃打响了,李宏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来,手里就拿了一张卷子和一个深灰色保温杯。 “昨天发的卷子拿出来我检查一遍,没写完的站着听课。”
声音不重的一句话,仿若一道惊雷在班里炸响,后排已经有自觉的学生站了起来。 李宏鸣瞪了几眼,负手顺着过道往后走,左右各扫一眼,检查大家摊在桌上的卷子有无书写的痕迹。 陆竽有所预感,扭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站起来的几个人当中有顾承。 两人的视线隔着好几排人遥遥对上,顾承摸了摸后脑勺,率先撇开视线。 后脚跟踩在凳子下面的横杠上,个头生生拔高了一截,使得本就挺拔的身姿看起来更加高大修长。 李宏鸣检查完第一组和第二组,绕到另一边过道去检查第三组和第四组,边走边冷声呵斥:“真够可以的,课下给了时间还不好好写,居然还有白卷的。昨晚两节自习课干什么去了?不想学就给我滚出去!作为学生,连最基本的作业都完成不了,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家长送你来学校就是为了让你换个地方睡觉的?现在不努力,等出了校园到了社会上,你们就明白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顾承掏了掏耳朵,耷着狭长的眼尾,听得瞌睡虫都出来了。 检查完的李宏鸣转过身,正巧瞧见他嘴巴张老大,在打哈欠,登时气得胡子都歪了,指着后面:“给我站到过道里去醒醒神!午休时间不睡觉,非得在课堂上睡是吧?”
顾承心思不在学习上,逃课贪玩是常有的事,但他很少主动惹是生非,也不会在课堂上忤逆老师。 闻言,他老老实实扯过桌面上比脸还干净的卷子,去过道里站着,脊背靠在后墙上,懒懒散散的模样。 李宏鸣太阳穴抽了两下,厉声道:“给我站直!站没站相,像什么样子。”
顾承倏地立正,直挺挺地站着,跟一杆秤似的。 “噗嗤!”
后排几个男生没忍住笑了起来,怕被迁怒,连忙竖起书本挡住脸。 李宏鸣大概是感觉到当老师的权威被挑衅了,那几个笑出声的,都被他拎起来站到教室后面听课,一个也不放过。 班里再无一人敢发出声音,全都坑着头闭紧嘴巴。 发了一通脾气,耽误好几分钟,李宏鸣沉着脸走到讲台上,拿了粉笔开始讲题。 外面在刮风,天空黑云密布,阴冷的空气无孔不入。教室里开了灯,门窗紧闭,一股子憋闷的味道,底下一排排学生就跟地里冻蔫了的萝卜菜,提不起精神。 李宏鸣讲了两道题,几乎没什么人搭腔,语气顿了一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总之,这群学生就没有不犯困的时候,得想个办法治治他们。 沉思片刻,李宏鸣抖了抖卷子,指了一列学生:“这样,从前到后一人说一道题。”
老师果然了解学生的天性,一到提问环节,个个都绷紧了大脑里那根弦,聚精会神地看着卷子上的题。 坐在第一排的方巧宜猝不及防,直接愣住了,站起来半晌没找到状态,慌乱地说:“选B。”
李宏鸣将手里的卷子卷成长筒,轻磕了一下桌沿:“我知道选B,说一下解题过程。”
方巧宜对照着卷子磕磕巴巴地说完,李宏鸣让她坐下,扬声道:“大家都听到了吧?那这道题就不讲了。下一个。”
陆竽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老师点的正是她所在的这一列。 她按照题目的顺序数了数,悲催地发现,轮到她回答的那道选择题刚好有难度,顿时更紧张了,牙齿都在轻颤。 好倒霉啊…… 昨晚数学老师说今天要讲这张卷子,不会做的题目她就没麻烦江淮宁,心里想着反正老师会讲。谁曾想,老师改变主意,突然来这么一出,搞得她措手不及。 没时间怨天尤人,陆竽轻咬下唇,提笔写解题步骤。 越是着急越是没头绪,思绪快乱成一团毛线了,她抽空瞥了一眼江淮宁,他没怎么认真听讲,一手撑着脑袋,指尖优哉游哉地转着笔,眼睛不知盯在哪里发呆。 察觉到来自右侧的注视,江淮宁目光一顿,朝陆竽看过来,眼里闪过疑问。 陆竽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卷面上,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道选择题江淮宁选的答案是C,而她选了个D! “下一个。”
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在这一刻化作催命符,让她浑身血液直往头顶冲。 坐在陆竽前面的同学站起来,凳子刺啦一声响,叩击在她耳膜上,紧张感成倍在她大脑里膨胀。 江淮宁感受到她的忐忑,塌下右肩,身体微微向右偏移,轻轻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陆竽指着卷子上的题,小声说:“这道题我不会做。”
江淮宁看了眼题目,正打算给她讲,前面的同学说完坐下了。李宏鸣抬了下头,看向后面的陆竽:“下一位。”
陆竽一霎攥紧了手里的笔,垂着头缓慢站起身,没敢看老师。 半晌,李宏鸣没听到回应,眉毛一横:“没做出来?”
陆竽嗫嚅道:“选……C。”
不用怀疑,江淮宁肯定是对的。 李宏鸣拿黑板擦敲了两下讲桌:“解题步骤呢?”
顿了顿,顺便提醒后面的同学,“接下来回答问题的同学说完答案就直接说解题过程,别等我开口问。”
陆竽吞咽了下口水,求救的眼神投向江淮宁。 江淮宁扯过自己的卷子给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做选择题向来快速,压根没有在旁边写步骤的习惯。 情急之下,他干脆口述:“先做一条辅助线,连接a点和f点,因为……” 就在陆竽以为自己要被罚站的时候,数学老师恍然道:“哦,我差点忘了,这道题有图形,那就到黑板上来写。来。”
李宏鸣屈指,轻叩了下身后的黑板,随后从粉笔盒里拿了半截粉笔给她递过去。 陆竽硬着头皮离开座位,视死如归地站到讲台上去,先把卷子上的图形誊到黑板上,再按照江淮宁的提示,在a点和f点之间连接了一条虚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脑袋里仍旧是空茫茫的一片,连最基本的解题思路都找不到。 陆竽在焦灼和局促中生出一股悔意,早知道那会儿就勇敢承认自己不会做,也不用被拎到讲台上。 眼下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陆竽,不时传出窃窃私语声。 那一道道目光刺在背上,陆竽倍感窘迫,脸颊滚烫,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捏着粉笔的指尖蹭满了白灰。 两分钟过去,她只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急得快晕厥过去。 陆竽深吸口气,准备放弃,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