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接通之前，倪冰砚得知那边的老人已经九十八岁，还有点担心，怕她听不懂自己说话，或者耳背没法交流，没想到竟是这样健旺的老人家。

　　“哎呀，是多乖哎！长得就像大明星哎！”

　　老人年纪老大，眼神却很清澈，盯着手机看倪冰砚，看得目不转睛。

　　孙柳氏不是没有见过手机和视频，只是没有和明星打过视频，所以有点兴奋。

　　再说她都活到这岁数了，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并不会因为接触到自己很少使用的东西，就畏畏缩缩。

　　要说没见过的，她见过的，这些年轻人可不一定见过，年轻人见过的，只要她想，只要她还活着，她就可以了解。

　　毕竟这年代网络发达，她这山沟沟里都有信号，就算不认识字，也能看看视频，在热心人士的帮助下，足不出户知天下，对她来讲也是很容易的。

　　所以她那眼神，就像八个月大的婴儿，第一次在动物园看到萌萌哒的大熊猫。

　　有点紧张，有点兴奋，但更多的还是单纯的好奇。

　　倪冰砚多多少少有点社牛，见状也不尴尬，只微笑着任由她看。

　　发现她竟能听得懂老太太的方言，甚至还主动找了个话题开始聊天：

　　“哎，奶奶您是哪儿人啊？我听你说话，口音跟我外婆差不多。”

　　孙柳氏看得差不多，就想让那小伙子来聊，毕竟和偶像打视频，对他来讲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她一个老太太，普通话也不会讲，看看稀奇就好了，老霸占着就很讨人厌了。

　　老太太也是年轻过的，十分通情达理。

　　结果就听到倪冰砚这么说。

　　老人家顿时就是一喜！

　　“你外婆哪里人啊？你说说，我看我认得不呢？”

　　“就松溪镇的啊！我外公一家姓路，家里祖祖辈辈开糖厂，现在换我舅舅接班了！你们都是一个市的，不知道隔着远不远？”

　　“哎呀哎呀，路家啊！路家的红糖好啊！我们年轻时候坐月子，要是能买到路家的红糖，生孩子都更安心。哎呀！没想到你是他们家的外孙女啊！哎呀！”

　　见老太太立刻热情许多，倪冰砚也哈哈一笑：

　　“是啊是啊，我小时候经常在我外婆家住的，所以我能听懂你讲话！我舅舅家的古法红糖，现在还有卖，不过现在大家生活都变好了，坐月子也看不上红糖了。”

　　“哪可能不要红糖？哎，你乱讲。”

　　倪冰砚也不和她争辩。

　　国内是傍晚，家家户户都开始吃晚饭了，倪冰砚这边却还是下午，等下还有一场戏，她不能花费太多时间在聊视频上面，所以聊了几句拉近关系，她就开始进入正题：

　　“柳奶奶，这衣服您试过了没？质量怎么样？”

　　孙柳氏这才想起衣服还放在一边。

　　扶贫主任十分有眼力见，已经给她拆开，要帮她穿上了。

　　“衣服很好啊，摸着就很好。”

　　衣服颜色有两种，深蓝色和黑色。

　　简简单单，十分朴素的样式，前襟后背，哪怕边边角角，都没有贴图贴字打广告，除了领子上标注尺码的纯棉条子，其他地方一片纯色，甚至连厂家的信息都没有。

　　这就是一件极其普通，却又质量极其过硬的棉衣。

　　老太太试穿了衣裳，给了很高的评价：“穿这去走亲戚都够啦！”

　　因为身处国家级贫困县，又是烈属，她除了种地糊口，不做其他营生，国家定期发的抚恤金也被她拿去资助贫困小孩上学去了，所以她经济状况并不好，又因为年纪大，但凡有人要送温暖，总会有她一份。

　　这些年她可见过太多慈善物资了。

　　大部分都会在物资上印个大大的标志，让人一看就知道用这些东西的人是穷鬼，走出去都要被人侧目，自尊心稍微强点的，都会感觉低人一等，很是痛苦。

　　这种都是小儿科了。

　　她还见过车厢上挂着大红横幅，开着车到处转悠，使劲拍照录像打广告发微博，最后物资却直接被拉走的事。

　　慈善这一行当，水可太深了！

　　老太太活到这岁数，除了鬼没见过，什么没见过？

　　但像倪冰砚这样实诚，踏踏实实做好事，手笔还这么大的，她还是头回遇见。

　　所以原本有的话并不想说，斟酌一下，她还是开了口：

　　“小倪啊，谢谢你给我买衣服。我对这衣服十分满意，十分喜欢，但……这么好的衣服，送给我浪费了，我都要入土的人了，怕是不等新衣穿旧就要走了。我知道你是诚心诚意做好事，不图回报，所以我不忍心占你便宜。等下就让这个小伙子拿走，送给其他更需要的人吧！”

　　若是那种作秀的，老太太配合过后，不管别人拿啥，都会稳稳的接住。

　　或是自己穿用，或是拿去卖了，换成钱资助村里那些可怜的娃子……

　　倪冰砚这个，她觉得自己不该拿。

　　等她走了，家里一个人都不剩了，这衣服怕是只能当成垃圾处理了，实在浪费。

　　倪冰砚没想到，第一个接通视频的老人，就表示不想要她的棉衣。

　　倪冰砚离得远，这又是第一个送到的，她还未等到更多反馈，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棉衣都质量很好。

　　见她坚决推辞，还以为是那衣服质量不太好，人家看不上……

　　不由涨红了脸，俩大眼睛也憋得湿漉漉的，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很多时候，做慈善就是这样，一厢情愿的送人家东西，很可能人家并不需要，甚至根本就看不上。

　　倪冰砚在那难为情，老太太还以为她被气得要哭，不由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柳奶奶，我能力有限，这次只准备了这个……”

　　倪冰砚吭吭哧哧老半天才挤出这么句话，老太太立刻就无语了。

　　“这么好的东西，我还能嫌弃呢？你在想什么哦？哎！可别对着我哭！我收下还不行吗？”

　　话是这么说，她却是打定了主意，回头就偷偷给村头老王家的二闺女寄过去。

　　这衣服虽然样式朴实，但穿出去完全没问题。

　　那孩子今年还没回来过寒假，说不定又去哪个厂里打螺丝挣学费了。

　　哎！

　　虽然经常觉得早点死了好，但一想到村里走出去的那些孩子，她又放心不下。

　　可能每个人之所以活着，都有她必须活着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