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多疑的帝王终归没有什么太好的下场。封禹如今正做着让皇帝走向自我灭亡的推手,很多时候他都会引导皇帝把多疑的性子发挥到极致,随后缄口不言,抛下皇帝,让皇帝自个去将疑虑的种子灌溉发芽,最后结出仇恨的果实。从皇帝开始对禁卫军猜忌的时候,封禹便以司礼监忙碌为由退出乾清宫。皇宫的天依旧是那四四方方一片,封禹对插着双手,仰头窥见广阔天空的一角,高照的艳阳似乎都因为逼仄而黯淡。“打发人去问问三姑娘清醒了吗?可有哪里不舒服或……不高兴的。”
他边走边吩咐九节,袍摆翻飞。做了心虚的事,连脚步都带着些许忐忑,哪里还是四平八稳的封掌印。九节不知其中许多,笑道:“督主把三姑娘都疼到心坎里去了。”
这才出家门多久,就打听上了。探听消息的小太监得命往寝屋去时,小姑娘刚梳好妆。她随意挽了个髻,一根白玉簪稳稳固定着,身上是一件素雅的春衫,外头再罩了件半臂。听到脚步声,她侧身回头看,白皙的肌肤仿佛透着光,美得宛如神妃仙子。小太监没敢多看,忙低下头恭敬道:“督主方才打发人回府说,今日天气好,也不曾起风,姑娘在傍晚之前不妨在院子里设个桌,比憋闷在屋子里好。”
话落,小太监就竖着耳朵。“倒是和我想一块去了。”
姜微盈笑着说,“那就劳烦你们了,再帮我找个红泥小炉。”
“姑娘是要煮茶?需要什么茶叶?府里有最好的贡茶,如若府里没有的,奴婢这就打发人去买。”
小太监听她声音轻快,终于抬头飞快在她脸上一瞥。见她神色亦是带着愉悦的,便知道怎么回禀了。姜微盈说不用:“给我找点儿地瓜,我要烤地瓜。”
小太监:……姑娘爱好真特别。小姑娘拿小炉子烤地瓜的事很快就传到封禹那边,他闻言失笑。真是孩子气,昨夜的烤肉没尽兴怎么着。“督主,圣上忽然委任二皇子到工部去,说是学点本事,那也是为民谋福祉的一条道。”
一个小太监跑得腿肚子都抽搐,跪倒在他桌案前汇报。封禹刚才从皇帝那边出来时,皇帝并没有提及此事,他眸光一转,便知道皇帝反应过来近来禁卫和刑部频频参他,是有太子搅和在其中。前不久皇帝刚禁足了皇贵妃,如今就把二皇子丢到工部,不至于让朝臣去猜测皇后和太子是不是失宠,只会考虑到皇帝在挽回二皇子的名声。其实暗地里是在警告太子。封禹勾着唇一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说皇帝昏庸,他确实贪恋美色,甚至用最低等的要挟女人来牵制朝臣。可他又不是完全昏庸,起码在对保全自己皇位一事上十分敏锐,每次都会做出最为正确的行动。如此一来,太子最近都不会有工夫再盯着他了。往后若有行差踏错,都会叫皇帝对太子越发顾忌。此事结果让封禹很满意,处理那些烦心的奏折时也变得轻松许多。傍晚时分,户部那边将姜微盈新的户籍文书送到司礼监。封禹仔细检查一遍,看着上头书写姜咏之女几字,眼神有一瞬的冷厉。不过他并没有再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收起文书准备出宫回府。走到半路,又吩咐人去买了一样东西。再见到姜微盈,她已经从院子挪回屋,正在烛火下还聚精会神地画图。他把油纸包着还热乎的烤红薯搁在她案头。香味勾得小姑娘抬头,见是他回来了,又肃着一张脸看自己,忍不住问:“大人今日受我牵累,被圣上责怪了?”
不然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干嘛。她话音刚落,他就露出笑来,声音亦是温和的:“不曾,三姑娘从来不是我的累赘。”
他说着将户籍文书也取出来放到她桌案,随后丢下一句他先去更衣,就进屋了。姜微盈坐在明间的书案前,对着文书皱眉。恶太监今天居然没口花花的和她要奖励?正经得都不像他了。还给她买烤红薯。小姑娘视线从文书移到烤红薯上,想到自己中午烤煳的那几个红薯。肉烤煳,她认了,可红薯怎么也能烤过火候呢,她明明有小心翼翼盯着的。可能她在厨艺一事上就没有天赋吧。姜微盈无奈地想,她以后还是吃现成的吧。新鲜出炉的烤红薯软糯香甜,不过一刻钟就都全进了她肚子。封禹换了身素面锦袍出来,见她嘴角沾上了红薯皮的黑灰,他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从袖子里抽出帕子给她擦嘴角。这一抽,另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就那么飘落在桌案上。封禹和姜微盈的视线都被它吸引,挪到了它身上。姜微盈诧异:“这不是我的手帕吗,怎么在你那儿?”
封禹想起昨夜这帕子在他们两人手中起了什么作用,伸手去将它拾起来,重新塞进袖子里。姜微盈伸出去手就落了空,不解地看向他:“那是我的。”
“姑娘从来不曾送我东西,这手帕就送我吧。”
他笑得暧昧。“那你随身带着也不适合吧。”
她颇无语。那是姑娘家用的,他拿出来一看,大家不都知道了。“封某的小印姑娘不也时刻戴着,还有那玉哨,我若不把手帕带着,岂不是显得对姑娘不够情深……”他惯会插科打诨,直接转移了小姑娘的注意力,指尖在她腰间的小荷包和玉哨上点了点。姜微盈顿时红了脸,啐他一口:“少往脸上贴金。”
那不是他威胁导致的吗?!打消了她的疑虑,封禹侧身时轻轻舒出一口气。看来她确实醉得神志不清,帷帐内那些旖旎都忘得一干二净。然而他没发现姜微盈偷偷将他心虚的表情看在眼里,脑袋里更是蹦出一个精准的念头:封禹有事瞒着她,而且还十分心虚。她抿唇,心里笃定地认为——恶太监肯定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两人都不动声色,再重新对视时,小狐狸和老狐狸皆是笑得温和无害。是夜,姜微盈心里堵着一个疑问,故意抱着被子和他离得远远的,两人中间的距离可谓是有一条楚河汉界。而封禹怕自己再冲动,就那么默认了她的做法,相互不干扰。殊不知,他的举动让姜微盈一颗心往下沉了沉。繁星铺成了一条天河,星幕之下,三队人马疾驰在不同地区包围了一行人,马背上的人举起的长刀折射着月光的冷光。血腥的杀戮悄然上演。惨叫声彻底停歇后,确认身份的三队锦衣卫却都变了脸色:“快去禀报督主,目标是伪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