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他叫医生给他配了假手。伤口还没拆线,就要和假手的接触面摩擦,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在一天了,疼痛是刻在身体中的一部分,慢慢习惯了。也开始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真地残疾了。一开始只是伤到神经,羽嘉言是抱着一丝希望的。STLLA集团的医疗技术那么先进,针对自己的伤,肯定能治好。问题就是如何请得动顾少的人,羽嘉言一直处心积虑地盘算着,坚定地认为,只要有朴小菱在,说服顾承宣肯定没有问题。眼看着手上越来越有力气了,已经能做到简单的抓握动作,再恢复下去,肯定能拿起轻便的东西。只要能让顾承宣的专属医疗团队再进行一次手术,就可以完全康复了!以后弹琴也不会受任何影响!结果,还是被顾承宣将了一军……怎么能甘心?要放弃自己挚爱的梦想,怎么能开心?朴小菱她还挂着这副单纯天真的表情,怎么能不生气?就是因为她!如果她早点去找顾承宣,如果她把顾承宣摆平了,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的状况!?怎么会!?全怪她没有把顾承宣搞定!我那么全心全意地相信她!以至于拿到她送来的药时,一点都没有怀疑!我这只手,就是因为她才失去的!哪怕是签卖身契,也是她该赔偿给我的!羽嘉言冷冷地看着朴小菱:“难道我还能再长出一只手?”
羽嘉言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把皮手套拽下来。假手露出来。以假乱真的仿造技术,肌肤的纹理细腻真实,连指甲也圆润有光泽。只是,假的就是假的,苍白,僵硬,无生机。手指微微蜷曲,根本不会动。和断肢的接口处,有血液渗透出来,是伤口崩裂了。羽嘉言把那只手伸到朴小菱面前:“长不出来了,所以,朴小菱,记住吧。这是你欠我的!你必须还给我!”
朴小菱一直认为,自己和羽老师的开端,是很美好的。她在饭店打工,凌晨时分还蹲在后厨洗盘子,人都走完了,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悬一根绳子,摇摇晃晃,在地上投出光影斑斑。视线里出现一双皮鞋,擦得锃亮光洁,即使在光线不足的狭窄通道里,也能显示出他的高贵,和这个油污脏渍的地方格格不入。朴小菱抬头,撞进那一双桃花眼中。那个时候,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去一年了,付不起医药费,只能把小天接到家里躺着,瘦小单薄的身体上生满了疮,要买药来清洗。买药就要花钱,钱从哪里来?肇事方逃逸,后续追查被阻断,找不到那辆越野车的主人。没有人赔偿,状告无门,朴小菱隐约猜到,对方是权势滔天的人,刻意隐瞒了真相。积蓄花完了,卖房的款项也所剩无几。小天还没有醒,爸爸日渐消糜,和酒瓶子作伴。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都需要钱来稳固支持,朴小菱没有办法,只能退学,打工。没有学历,能做的事情不多,能赚到的钱也不多。她卖过血,第三次的时候晕了过去,采血的护士姐姐严重地警告她,不能再胡来了。朴小菱自小耳目聪慧,心思比别人多了些,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能想到,是的,自己不能倒下了,不然谁管家里那两个?之后她再也没有去卖过血,开始辗转着打些零工。也被人笼络欺骗着去卖身,最后在那个肥头大脑的油猪肚皮上,用烟头烫出来一朵花,才险险地逃出来。她不肯放弃作为一个女生,或者说是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尊严,守着自己最后一条防线,在底层摸爬滚打。直到遇到羽嘉言。羽嘉言说,他看到这里还有灯光,好奇就过来看看。朴小菱脸上还带着被爸爸打出来的红印,眼角也略微有些肿,她努力地抬起头,努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高大如天神一样的男人。羽嘉言说:“这么晚了,不要洗了,回去睡觉吧。”
朴小菱正在长身体,营养、睡眠都跟不上,人就蜡黄瘦小的。她困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摇摇头,俯身埋下去,继续洗那些油腻的盘子碟子。羽嘉言蹲下来,在她对面,仍旧比她高出许多。“你成年了吗?”
夜太深,空气太安静,陌生男人的声音太好听。朴小菱一点都不想发出声音,于是她继续摇头。羽嘉言轻笑起来,并不显促狭,带着柔和的善意:“我倒不知道了,羽笙文化还雇佣童工。”
他从大盆里捞出那一双被泡得发胀的小手,拉着朴小菱站起来:“走,我带你去吃夜宵。”
羽嘉言看着个子小得不正常得朴小菱:“你叫我一声老师,我认你做学生,好不好?”
朴小菱最后看一眼那个大盆,那些污水,那成堆的碟子饭碗。那是过去暗无天日的生活,是羽嘉言亲手,握着自己的手,把自己拉出来。后来就有了光明的生活,有靠自己赚钱的门路,有积极向上的希望。未来是美好的,只要怀抱着坚信,总有一天能实现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