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小菱痛苦地蹲下去,指甲卡在砖缝之中,狠狠地抓起来。她掰断了自己的指甲,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流。十指连心,但是比不过方才那一刻的心痛。我的顾承宣啊!那个凌厉深邃的男人,他的眼睛,居然那样脆弱无助。他的目光是散乱的,他看不到任何东西。活在黑暗之中,那该是种什么样的体验?朴小菱闭上眼,却无法感受他的体会。而满脑子还在充斥乱行的另一个念头,让她拼命压抑自己,才不至于发出痛苦地呻吟。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认出我。朴小菱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在无数个心理建设的夜晚,她想,不要认出我来,最好不要认出我来。但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咆哮,顾承宣,我是朴小菱,是你说要疼爱一世的朴小菱!你快看着我,你快嗅出我的味道!你摸一下我的手,你会觉得熟悉吗?我站在你的身边,你会有熟悉感吗?我是朴小菱啊!然而,自己已经与他有肢体接触了,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三年前的托斯卡尼纹印已经在孕期消散,他留在自己体内的血药,已经被代谢掉了。他已经认不出我了。朴小菱在无声之中,流了一地的血。然后她面容平静地站起来,好像刚刚那一场默剧根本没有发生过。她冲洗掉自己手上的血,面无表情地拿起花洒,把地板洗干净。她是Seven。不是朴小菱。Seven是帮朴小菱赎罪的,一切疼痛一切苦厄,都要承受。顾承宣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很久之后,Seven来牵他的盲杖,引着他上楼。浴室在二楼,Seven带着他在浴室中熟悉各处的环境,并让他确认干净衣物的位置,就关上磨砂玻璃门出去了。顾承宣站在浴室之中,抽了抽鼻子。有……血的味道。原本就不会多,很淡,已经混合了温水之后,变得稀薄。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顾承宣对于血这种肃杀的凶煞之物很敏锐。即使现在浴室内水汽缭绕,大量的水分充斥在这间屋子内,空气潮湿凝滞,顾承宣还是闻到了那一点淡淡的味道。不是大面积的出血,但如果是手指被划伤,出血量又显得太少了些。那个Seven,在这里做了什么?顾承宣对这个女人越来越好奇了。朴小菱在橱柜中找到急救箱,忍着剧痛拿出棉球和双氧水,准备清洗伤口。D和阿兰正好逛到了这里,D鼻尖抽了抽,然后立刻冲了过来:“你拿消毒棉做什么?”
D是个忘心大的粗神经,朴小菱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房子里,是Seven,是不能讲话的。朴小菱把自己的手摊开,举到他面前,给他看。D好像是自己的手在疼一样,呲牙咧嘴地嚎了起来:“怎么一会儿工夫搞成这个样子了?你快省省吧,我这个专业的医生在这里,还用得着你动手!?手掌伸开,掌心向上,好,就这样。”
朴小菱把手交给他,皱着眉和疼痛抵抗。这个功夫,阿兰对这朴小菱比口语:“少爷认出了吗?”
朴小菱摇了摇头。阿兰迟疑了一下,继续比口型:“我觉得他起疑了。”
不管他起没起疑,朴小菱握上他的脚踝那一瞬间,他再大的疑心一定会消除的。因为朴小菱不会那样做,朴小菱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厌恶的事情,不会故意和他对着干。能做出那种举动的,只有陌生的Seven。自己那一握,就是为了打消他心中的猜测。想来又是自己无理取闹了,明明自己在拼命地拜托朴小菱这一身份,做出各种混淆视听的行为。然而还期望他能在接触的时候认出自己。感情这回事没办法讲理智。朴小菱觉得自己是疯了。阿兰没等到回答,也不再多说,拉着D出去,要送他回医院。D一边走一边干嚎,表达自己对汽车的厌恶,和D商量着走回去。走回去?那真是要走断了腿。朴小菱无声地目送他们走开,刚收好急救箱,听到顾承宣的沉稳的声音传过来。“Seven,你在哪里?”
朴小菱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发出声响,提醒顾承宣。顾承宣握着盲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用再试了,绝对不是的。在突发的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没有立刻出声应答,除非是经过专业的训练。三次,都证明了不是朴小菱。顾承宣又叫了一声:“拿护肤品。”
朴小菱慢慢松开捂住嘴巴的那只手,紧绷的心弦却是一点都不敢放松。差一点,就出声应答了。差一点就喊出来“我在这里”,好在顾承宣离得远,没有听到自己已经发出的那半截气声。朴小菱急忙站起身,跑过去。顾承宣倚在浴室的门框上,身上松松地套着朴小菱准备好的那件浴袍,带子在腰间胡乱地搭了一下,将系未系,像是马上就要开了。现在已经入冬了,秋意的萧瑟刚刚过去,冬季的肃寒才刚刚冒个头,他敞露着胸膛,精壮健硕的肌肉形状比以前似乎消瘦了一点,但仍旧是宽阔的。朴小菱从他身边走过去,低着头,不去看他这个人。朴小菱怕自己控制不住,这样的顾承宣,只要再多看一眼,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朴小菱真地不敢保证。顾承宣却突然伸出手,指尖在朴小菱的手臂上碰了一下,然后再往上一点,手掌搭在她的后肩。朴小菱浑身过电一样,战栗起来。这比托斯卡尼纹印的效果来得更猛烈,根本不需要那些药物来作用,只是肌肤接触,在这种时刻,就让朴小菱颤抖。朴小菱不能出声,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顾承宣的手继续往上,摸到朴小菱的头顶,然后宽大的手掌盖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像是一个摸头的动作,然而没有任何怜悯和柔情在其中,像是公式化的……测量,对,就是在测量。顾承宣在她头上拍了拍,指尖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摩挲着摸到她的眉眼,然后慢慢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