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百货大楼纵火案，公安房二科持续跟进，终于有了点眉目。

火灾当晚二科现场勘查的时候，在百货大楼后侧一楼库房门口发现有人为纵火的迹象并采集了样品回去。

之后三科的分析员从样品中检测出高危管制用品保险粉的燃烧残留成分和残留的煤油成分。

经过对百货公司所有人员的调查询问，二科将调查重点放在了仓库管理员和当晚后门的守门人身上。

询问室里坐着的仓管员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姐，她身体不安地扭来扭去，圆脸上两只眼睛周围分布着大大的黑圈，眼睛也布满血丝，显然因为心情焦虑不安最近几天休息不好。

“张如梅，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五月八号，你是不是打过电话让福泽供销社送煤油过来？”

二科的公安樊长青坐在桌子后面，神情威严地问道。

张如梅本来是神情萎顿的，听了问话，惊讶地睁大双眼说道：“没有啊，公安同志，这个你可以去福泽供销社调查，煤油这东西，我们仓库里还有几桶，哪里要他们送，这是谁说的？想诬陷我。。。”

她越说越激动，一边说眼眶已经红了：“哪个王八蛋诬陷我不得好死啊，呜呜。。。”

樊长青皱起了眉头：“不要在这里装可怜，是不是诬陷公家肯定会查清，你实话实说就行。”

张如梅擦去眼泪，抽抽嗒嗒地说道：“上次都已经说过了，那天就收了五批货，账本上一查就知道了。”

“账本已经烧掉了，无处可查，根据我们调查有一笔货是你下班以后才到的。”

樊长青提醒道。

“那不可能，我下班就锁门走人了，这个时候仓库根本没人，送货人都进不来，也没人收货。”

这些话跟张如梅第一次接受询问的时候说的差不多。樊长青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的东西，根据调查询问其他人的笔录，五月八日下班后张如梅没有回过仓库，福泽供销社也没有派人送过货，所以张如梅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再通过对守门人的询问，纵火者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了。

第一次询问守门人的时候，这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还一问三不知。两天后，当樊长青拿出百货大楼后门对面一家住户提供的证词时，守门人脸色变得刷白，不得不说实话。

五月八号下午约六点左右，对面住户下班回到家门口，偶然地看见百货大楼后大门有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男子正在值班室门口跟守门人说话，这个男子的身边停着一辆三轮车。

守门老头严春生交待，仓管员五点半已经准时下班，仓库大门也已经上锁了，就当他准备在值班室煮面条的时候，一个男子骑着三轮车来了，三轮车斗上印着“供销集团”字样。

百货公司与供销集团虽然是两个独立体系，但是两者之间难免会相互调货救急的时候，这个严春生是知道的，但是现在仓管员不在，所以严春生拦着送货人不让进，埋怨道：“你怎么不早来，大家都下班了，仓库没人。”

送货人一边给严春生递烟一边陪笑着说道：“这个货是你们仓管员大姐临时要的，打电话的时候说要得很急，我也是在我们仓库找半天才翻到，这不骑着三轮车来，就晚了一点吗。”

他叹息了一声，说道：“唉，不方便就算了，明天我再从福泽来一趟吧。”

严春生听说他是从福泽公社来的，这走一趟有将近十公里，就说道：“你从福泽一路骑过来的？这么远也不先计划好，知道赶不上明天再送货也不迟啊。”

送货人说道：“是啊，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累得半死，这天太热了，水都喝完了一壶。”

送货人听严春生的话似乎有点松动，于是指着三轮车上的一个大纸箱，说：“大哥，您看这样吧，反正都已经送过来了，能不能就在您值班室放一晚，等明天仓管员大姐来了再搬进去，省得我明天再跑一趟。”

严春生抽着送货人敬的烟，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让人明天再跑这么远一趟有点不近人情，就做个顺手人情算了。

送货人千恩万谢地把整包烟递给了严春生，然后费力地把大纸箱从三轮车上小心地搬下来进了值班室，值班室太小，他找了几个位置放都有点碍事，于是又搬出到值班室门口，跟老严说道：“这纸箱挺沉的，不如我直接把纸箱就搬到仓库门边上，不然明天仓管员大姐搬得费力要说我了。”

这个仓库外面的院子都砌着高墙，大门晚上也上锁，货物临时放仓库门边很安全，老严略微想了想，也不差这几步路，就点头同意了，于是这个纸箱就放在了仓库门边。

至于为何会在六点半才起火，三科通过对样品分析，结合现场破碎的玻璃瓶，把起火过程分析得八九不离十。

保险粉是一种管制级别的高危易燃易爆品，遇水或者极潮湿情况下会极剧发热并且燃烧，极限条件下还会爆炸。送货人搬的这个纸箱里面，至少应该有一大纸盒装的保险粉，在纸盒四周应该是堆放了吸饱了水的棉花，纸箱剩下的空间里应该都是用玻璃瓶装的煤油。

这样，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棉花里的水就会把纸盒洇湿透并与保险粉接触，保险粉剧烈发热并很快燃烧，把玻璃瓶烤爆，煤油就带着火苗四处流趟进了仓库里面，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守门人发现着火了也无法短时间扑灭。

这里不得不佩服纵火者，他的谋划用尽了心机，选择的送货时机和对人心的把控都十分细致到位。选在下班不久的这个时间点送货，可以确保送货的事不会轻易穿帮，而迟到一点点的时间更会引人产生惋惜心理，轻易地瓦解守门人本该有的警惕心。

之后利用长途骑车的劳累进一步激发人的同情心，在此机会上提出货物放在值班室的小小要求。而在获得可以暂时存放值班室的初步成功后，再进一步试探，一点一点扩大战果，让人不知道不觉做出最大让步，最终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短短几句话的交流中，利用主客观因素和心理战术，完全掌握局面，达成目标，这是一个对心理学研究透彻而且善于利用人性弱点的高手。

严春生一开始没想过火灾与自己有关，直到回到现场看到公安围在仓库门边勘查，才浑身冰冷，他想隐瞒，终究还是没能瞒得住。

由于县公安房没有专业模拟画像师，无法根据严春生的描述画出送货人的头像，在县房向市里请求支援后，当天下午周画师就到了县房。

“脸廓有些方，下颌略微有点圆。。。眉毛中等粗细，眼睛不大不小，有点咪咪眼，嘴唇有点厚。。。”

严春生按照周画师提示的脸部要素描述送货人，十来分钟后，周画师的画像出稿了。

严春生边沉吟着看着画像，看了有一段时间，才迟疑地指着画像说：“这两个眼睛应该离得更近一点。。。”

周画师擦掉眼睛重新画过。

“嗯。。。鼻梁再稍微短一点，鼻尖往上移一点点。”

周画师已经习惯了这种修改，依言把画像的鼻子擦了，重新画过的鼻子移上去了一点。

看了半天以后，严春生信心颇有点不足地说道：“这个嘴也要移上一点去。”

于是嘴也移上去了一点，然后，画像看起来有些不协调，画中人脸的下巴长得有点夸张。

樊长青在边上有点忍不住了：“你这描述的什么东西？什么人有这么长的下巴？严春生你老实一点。”

这么一喊，把严春生吓了一跳，他拿着画像一直看，很久都不敢出声。

改了几次，纸面已经涂改得显凌乱，周画师把画像纸放到一边，又拿了一张白纸出来，快速勾出了头部轮廓，让严春生重新描述五官，

严春生一边苦思冥想，一边重新描述一遍，十多分钟，又一幅画像出来了，严春生拿着画像左看右看，一会儿说嘴有点宽，一会儿说左眉毛不对，周画师也不厌其烦地涂涂改改。

改了几次以后，周画师看着有些脏的画稿，再次放下画纸，重新换了一张白纸再重新来过。看着边上黑着脸的樊长青，严春生嚅嗫着继续描述自己想象中的送货人，又十几分钟以后，画像出来了，他想说话却有些犹豫地看了一下樊长青，樊长青不耐烦地说道：“看我干什么？我长得像嫌疑犯吗？你到底记不记得嫌犯的样貌？”

严春生吓得一缩头，半响才指着画像说道：“好象这个脸型没有这么宽。”

周画师仍然耐心地按照他说的继续修改，问道：“还有要改的吗？”

严春生看着画像，又摇头又似乎觉得有哪里要改的样子，他转头去看樊长青，见樊长青转过头根本都不想看他的样子，严春生迟疑道：“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

樊长青走到周画师旁边，接过他递过来的三幅画一看，不由对着严春生怒喝：“严春生，看来你是想顽抗到底啊，你自己看看你搞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你记住的是一个人吗？这完全就是三个人。”

三张画像从脸型到五官没有多少共同特征，画的完全就是三个不同的人。

严春生已经被吓得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他惊恐地哀求道：“公安同志，我没有啊，我确实就只记得这些。”

说着他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显得懊恼至极。

周画师制止了樊长青的暴怒，他向樊长青示意出去说话。

“樊科，严春生这个样子，有点象患有脸盲症。”

周画师说道。

樊长青一楞，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周师兄，你说的是什么病症？”

脸盲症，又称为“面孔遗忘症”。特征表现就是对人的脸型没有辨认能力。在人类大脑中对于人脸的信息处理最重要的部位是颞叶中梭状回面孔区，还有就是大脑后部的枕叶面部区和颞叶上沟。如果这几部分器官存在病变或者受损的话，就会对人脸的识别出现困难甚至完全不能识别人脸，即便是熟人，也会形同陌路。

严春生就是对嫌疑人完全没有记住其面部任何特征。

樊长青完全傻了，这唯一的线索，要断了？

“能确定吗？”

周画师不敢打保票：“看这个严春生的样子，不象是装的。”

他想了想，说：“我现在就可以测试一下，这样，你先在外面等个十几分钟，不要进去。 ”

樊长青一头雾水地看着周画师回到了询问室，只好在外面找张椅子坐下，抽起了烟。

一支烟还没抽完，周画师出来了，他拿着一张画纸递给樊长青，苦笑着说道：“看来我的判断不对。”

画纸上，赫然是樊长青的画像，至少有八分象。

樊长青拿着画纸，勃然大怒，就要冲进询问室去，被周画师拦住了：

“别急，严春生不象是装的。”

见樊长青疑惑地望着他，周画师继续说道：

“你想想，这个严春生会有这么笨吗？如果他是假装的，那肯定会装到底的，怎么可能对嫌疑人就一点都不记得，对你就这么清晰，这不是一下就露陷了？”

两人正在这分析，吴有亮从二楼上下来，见他们两人站在询问室外面，说道：“小周，像画好了吧？还有小樊，你们吃饭了没有？没吃就跟我走，我请客。”

两人道：“谢了，吴房，我们这边还没完事呢，你自己先吃吧。”

吴有亮也不走，来到他们边上站定说：“小樊，听说纵火案有眉目了？”

小樊苦笑了一下：“本来以为有眉目了，现在看来，还是有点麻烦。”

吴有亮：“有什么麻烦？我们市房的周画师出马，嫌疑犯肯定跑不掉。嗯，你手上的就是嫌疑犯吧？。。。咦，怎么看着像你啊？”

吴有亮拿过小樊手上的画像，看了一眼就认出了画像的原主。

小樊把情况仔细说了，吴有亮听得眉头抖了抖，低头背着手来回踱几步，转过身说道：

“如果不是脸盲症，那就还有一种情况，”他手托着下巴说道：

“他当时可能被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