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都过去了，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站在门外的凤倩都觉得快闷出苍蝇来了，也听不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一会儿天都该亮了，这两人是打算静坐一晚上吗？萧青绾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凤鸿轩在泼墨挥毫，并不是她不想说话，只是不想打扰如此专心的凤鸿轩，是有多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的宁神静心了？终于，凤鸿轩将笔搁下来，蓦地抬起头来；“青绾，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问却是难到了萧青绾，这个问题她不会回答。“罢了，我来替你回答。”

凤鸿轩轻笑着，“我是一个连自己子孙都不放过的恶魔，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混蛋，是一个不懂儿女情长的坏男人，是一个人神共愤的重生魔鬼。你心中一定在想，当初就不该将我放出来，一辈子困在龟壳之中，这样便好。”

“师父……”“青绾，我说凤栖梧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他忽然一问，却正中萧青绾的想法，将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似得：“我信，我信。”

仿佛在一瞬间，萧青绾悬着的心终于是落到了胸腔之中，那块压在她心中的大石头也在霎那间悄然落下。“还是和以前那样天真呀。”

凤鸿轩笑了笑，神情十分复杂，也不知这笑是嘲笑还是耻笑，抑或者是发至内心的笑意。和从前那样，她没有多大的变化，要说有什么在时间的岁月之中匆匆疾驰，也只有那被沉定下来的年岁。从不谙世事的年纪到如今已为人母，萧青绾的变化还是能从点点滴滴之间寻到。她干净的脸上不施粉黛却仍旧能笑靥如花，年纪轻轻登上帝王宝座，就凭着那份气魄也是让人敬佩的。攘外安内，她面面俱到，这些都深入了昕莽国百姓眼中，谁不说四公主的好？虽然在昕莽国她并没有待多久，但却一早就深入了人心，就连萧青络这种顽固分子在她被掳劫之后都能安安分分地留守在皇城之中，安抚民心。算算日子，萧青络的孩子也快要出生了。漠然地叹了口气，萧青绾抬起头来看着凤鸿轩：“师父，你可能告诉我，你强行将我带来这墉啸城可有不得已的苦衷？”

被这么一问，凤鸿轩拿着一纸书画的手都微微一滞，他将目光从萧青绾身上挪开，柔情似水地看着书画，仿佛那画中却有仙人一般。“那纸上画着什么？”

萧青绾好奇心甚重，她站起身来，往前走过去，凤鸿轩没有任何的遮挡，很是大方的将手中的画轻轻递上去，动作轻柔，仿若牵肠挂肚的无骨。宣纸之上画着的是一名女子，巧笑嫣然，却是普通的很。难道这就是夏霜？曾经让凤鸿轩和蓝月反目的夏霜？也实在太过平平无奇了。见过太多美女的萧青绾委实是看不出这名女子到底有什么傲人之处，论风姿绰约她比不过如斯的风情万种，论娇小玲珑她比不过向菱天真无邪，论清丽脱俗她比不过凤倩的出水芙蓉，论魅惑众生她比不过萧青络的一颦一笑……总的说来，她不过就是放在人堆里面一眨眼就寻不到的主儿。“她很普通，但却是一个强者。”

凤鸿轩仿若是自言自语那般，手轻轻地抚过画，就算再过百年、千年，他都无法忘记这张容颜。“世人都习惯称她为天灵大帝。”

凤鸿轩的话让萧青绾浑身一颤，这名容貌平平无奇的女子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天灵大帝！除开神族之人，在凡人躯体的灵者少有人能修行成帝，而她恰恰是三帝其一的天灵大帝。只是这天灵大帝在几百年前忽然消失，踪迹难觅。有人说她是升天了，有人说她是躲在某处世外桃源不理人间纷争，还有人说她为吞噬异火而被焚烧躯体，但没人能拿出真实的证据在论证他们的观点。“我这一生犯过两个错，一个是年少时候的冲动让凤家和蓝家反目成仇，其次便是有负于她。”

凤鸿轩淡然地说着，努力地将声线表现出风轻云淡，但实际上却还是带着点点忧愁。萧青绾捕捉到一丝讯息：“难道她才是师娘？”

凤鸿轩没有否定，只是轻轻一笑：“此生辜负，也不见来世何寻。”

仿佛在那一瞬间他便是老了许多，从来未曾想过原来他也有说不清的往事，从未想过他也曾年少轻狂之后留下遗憾。所有人都以为他灵力比天，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生失去的太多了，太过重要的人和事都在他指缝间溜走，让他猝不及防，根本无力回天。“那她，如今在哪儿？”

对于天灵大帝的消息，萧青绾还是比较好奇的。这位才情无双，更是将多少男子都踩在脚下的平凡女子傲视苍天，堪比天高，成魔成仙都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动荡。萧青绾不相信，这样的女子就籍籍无名地离开尘世。“她成仙了吗？”

凤鸿轩摇摇头：“上窥天道，触怒神颜，九幽鬼火，焚其金身。”

这四句话十六个字从凤鸿轩牙缝里面憋出来，让萧青绾陡然觉得他在说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青绾，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整座墉啸城今后也只能交托于你来打理，我走后，你必定不能对九州各大城池妥协，要战便战，就算墉啸城覆灭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仿佛是交代遗言那般，凤鸿轩目光之中泛起阵阵阴冷。萧青绾摇摇头：“你在胡说什么，你要去哪儿？凤倩不是你的子孙吗？凤栖梧……”凤栖梧如今在冰窖之中，大抵是活不了了。凤鸿轩嗤笑着：“他们，不过是凤家老臣子的子女，我凤鸿轩的孩子早就随着阿念一同去了，而今我既是重生，那必定是苍天有眼，就算将整个九州都翻个遍儿，我也要寻到阿念。”

眼中的笃定让萧青绾十分熟悉，这便是当初浮晨对她许下诺言之后的坚定。“青绾，你可支持我？”

忽然凤鸿轩这样一句话让萧青绾警惕起来，总觉得他眼中带着让她毛骨悚然的贪婪。萧青绾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我支持你又有什么用？”

凤鸿轩高傲如常：“若然你答应我便是能让凤栖梧复活过来，毕竟凤家老臣子对于墉啸城有功，只是他却不能再担起城主的名头。”

“你能救他？”

眼中绽放着精光，她记得凤栖梧离开墉啸城时候对她的语重心长，她也记得寻常时候和他的打打闹闹，从来他将她视为妹妹，她将他看作兄长，就算他平日里面时常唤她一声“姑奶奶”，嘴欠的时候肉麻地叫她“青青”，她都能敞开心扉，没有觉得这是负担，这种感情太过纯真，让她舍不得放手。凤鸿轩轻轻地点点头：“出城时候他被人打伤，对方什么来头我却是不知道，但那操控尸体的手段却是祭魂中人。”

祭魂？又是祭魂？见萧青绾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凤鸿轩问道：“你听过祭魂？”

萧青绾没有隐瞒，将前几日发生的事和盘托出，那个黑袍子男人和他的口出狂言让她原本就不爽了，没想到这一次凤栖梧的事也跟祭魂的人有关。“祭魂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他们的人分布在各地，你还记得上一次在雾灵山泯夜和你初见时候遇上的那个老头子吗？”

竟凤鸿轩一提醒，萧青绾点点头，那个养着恶鬼的老头子最终还是败在了泯夜手下，一击即中。“他也是祭魂的人。”

“看来祭魂中人也不是什么高手。”

“呵呵，青绾，你可错了。”

凤鸿轩端起茶杯来，同她说那么久的话也渴了，指了指桌上的茶杯，示意萧青绾也喝茶润润嗓子：“祭魂的人遍布四地，他们最厉害的就是抓鬼，能力低的不被组织认可的便成了驱魔师。”

萧青绾点点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凤鸿轩，不疑有他地端起茶杯，这深更半夜的，正是口干舌燥。“说来你也不信，曾经我都差点被抓，幸好被封印在了乌龟之中。”

凤鸿轩笑了笑，看起来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说那人告诉你姬延在清澜城？”

清澜城，那些打伤泯夜的高手也在清澜城。对了，泯夜去哪儿了？浮晨说泯夜追掳走姬延的人去了，为何到现在都了无音讯？她转过身正要去找凤倩，方才凤倩说了她就在门外有事就叫她，只是而今刚刚迈出腿去，怎么觉得脑袋晕晕的？一手撑着书桌，却不慎打翻了那杯茶，咣当——“祖宗！”

凤倩心急推门而入，她本是在外守候，却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这样的声音，心中如何能不急，一急就推门，恰好看到萧青绾按着昏沉沉的脑袋站在书桌边儿上，还没来得及上前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一阵强势的风将她整个人都吹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一个眨眼便是被抛到了院子里面。“姑奶奶！”

凤倩挣扎地爬起来上，想要再上前，房间里忽然传来凤鸿轩的狂怒之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