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盈的耳边被各种说话的声音环绕着。“你没有用小鼠做过实验吗？那时候你想过，小鼠也是一条生命吗？”

“你用小鼠做实验的时候，最后处死的时候，你想过那是一条生命吗？”

“为了实验，生命怎么了？”

“生来就是用来做实验的。”

“人和小鼠又有什么区别呢？”

“实验品就是实验品罢了。”

男人的声音和孟芜的声音逐渐重合起来，在脑袋周围环绕着，叫嚣着。她忽然不确定起来，若是孟芜知道唐璐璐的死亡是为了一场实验，会有什么反应？——“为了实验，生命算什么？”

会是这样的吗？会是这样的吧。毕竟这是孟芜十八年来一贯的作风和思维方式。毕竟当天上午生物课时，孟芜还在因为这个观点和她当众争论。于是邱盈顿时感到一阵无力，默默地垂下了想要打电话的手，打消了这个念头。而被她以为会无动于衷的孟芜，此时已经火急火燎地带着芯片直奔京市，目的地——国家刑科所。江淮又一次被从家里揪出来加班。江淮垮着张脸，盯着面无表情的孟芜。孟芜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憋出微笑，打了声招呼，“江淮姐”，然后把手中装在密封袋里的芯片往前一递，另一只手里是之前的那对耳钉。江淮的表情更生动夸张了，“冤种”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她接过密封袋，叹了口气，往楼上走。孟芜刚要坐下，就看见江淮突然转过身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亲爱的师父马上就到哦～”孟芜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去看江淮，这才发现江淮满脸的幸灾乐祸，愤愤地又翻了个白眼。江淮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孟芜瘪着嘴，去揉刚刚磕到的后腰。过了一阵，江淮出来了，脸色看起来很差。孟芜听她描述着芯片的作用——控制唐璐璐的言行。唐璐璐几次想要带孟芜去打耳洞，洗手间里获取她信任的那次坦白，在她忙碌许久之后邀请一起去逛街，都是被控制着做出来的。每一次她叫自己“孟芜”的时候，都是不真心的，都是被操控的。当然，也包括最后支开她去买薯片，然后走进车流，只身赴死。孟芜忽然想起那次洗手间里的对话，唐璐璐当时说喜欢她，喜欢她的性格，羡慕她，想和她做朋友。难道——这也都是假的吗？果然——孟芜忍不住嘲讽地嗤笑一声——没有人会喜欢她的性格，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一切都是假的。这样想着，孟芜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表情也有些怪异。江淮拧着眉毛，“孟芜？你还好吗？”

孟芜没回答，耳边忽然嘈杂起来，眼前的画面也飞快地变换着。孤儿院里的小朋友们指着她，“她就是个怪物！我才不要和怪物在一起！”

小学时的同学们抢走她的作业本，“听说她是个孤儿！她爸妈都不要她了！我们不要和扫把星一起玩！”

初中时的她坐上患者家派来的豪车，身后是同学的议论，“跟咱们一天天清高的样子，出去还不是傍大款，小小年纪被人包养，可得离这种不正经的女生远点。”

高中时——她没怎么上高中，时间都用在各种路途上了，那些各行各业的人也曾指指点点，“一个小女生怎么可能获奖，还不是靠那种关系，都不知道爬上过多少人的床，真不知道害臊，咱们保持点距离，别哪天被沾上了，倒贴我都嫌恶心。”

每一句话之后都跟随着旁人的哄笑。本来孟芜不在乎这些的——但无论当事人是否在乎，这些人的举动仍然是极度错误的，会给人的内心造成极大的影响。孟芜之前的确是不在乎，她从未需要朋友，但现在她唯一接受的朋友，竟也是虚假的，为了接近她而演出来的，即便如此，连“朋友”这个概念的载体都要离她远去了。孟芜的状态很明显有些不对劲，情绪失控。江淮一时有些无措，她从来没见过孟芜这副模样，或者说她从来没见过孟芜带有如此强烈的个人情感，更不用说情绪失控。她迷茫地拍了拍孟芜，试图以这样最简单朴素的办法安抚孟芜。倒是有点效果，孟芜勉强把思维从漫天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只是一瞬，更加猛烈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冲击着她理智的边缘。孟芜从椅子上滑下来，半瘫坐在地上，后背紧紧地抵住椅子的边缘，扶手在她额角留下清晰的痕迹。她满身冷汗，衣服黏在身上，头发打湿成一缕一缕的，狼狈地凌乱地搭在额头上和脸上。江淮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但着实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孟芜总算找到合适的时机，控制着自己的手点开手机，熟练地打开一条音频，有些颤抖地艰难地把手机贴在耳边。江淮看到连忙想要接过手机，帮她拿住。但孟芜还没恢复正常，过多的敏感和防备发作，直接打向江淮伸过来的手。江淮连忙收回，手背上已经泛起一片绯红，她轻轻揉了两下自己的手，也不敢在好奇手机中的内容。过了一阵，江淮觉得音频大概已经播放了三四遍——她听到几次同样的模糊的音节。孟芜的目光逐渐清明，不再充满混乱和戾气。她意识到自己坐在地上，满身狼狈，连忙去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又注意到眼前的江淮，手背上明显的痕迹，想来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孟芜毫不掩饰地和江淮对视，目光坦诚，“不好意思。”

她想要爬起来，伸手撑住地面，却发现自己四肢无力，竟一时站不起来。孟芜虚弱地抬起手臂，拉住椅子的扶手，猛然发力，除了四肢的酸痛无力，别无他感。江淮叹了口气，刚想上前扶她，就听见身后门口处一道严肃的声音，“孟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