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得知吴奶奶死后,林依婉便拔出了许久不用的匕首。她看着谢青枫,仿佛就等一声令下,她便要拿着匕首将那些贼人挨个儿斩杀。谢青枫看着这群人简直头大。灾荒之前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现在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虽说不用担心他们以后被欺负,但真的很怕他们把牢底坐穿。还有她……谢青枫看向满脸杀气的林依婉,和她手里的匕首,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正色道:“乡亲们,现在已经不是闹灾荒那会儿了,若有匪患伤人,自有官府替咱们做主。咱们不是官差,没有断案的权利,更没有取人性命的资格。从现在开始,咱们的态度得端正过来,不能凡事只想着自己用拳头解决。若你们总这样想,迟早有一天会被抓进衙门去,到时候可是没有后悔药吃,听见没。”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男人,是胖虎爹,他红肿着眼睛,悲怆道:“那,那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吗?谢秀才,我家小胖虎才三岁啊,他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一切。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却不能给他报仇。我得把仇人送去官府,还不知道官府会怎么判,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死。也许那人家里有关系,走后门就给放了。也许那人判个十年八年,然后等到下一个天下大赦,他就出来了。我家小胖虎死了,那人却还能好端端的活着,凭什么啊?谢秀才,天底下没我这样当爹的啊。”
说着,那男人便蹲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一个成年男人如此不顾形象的大哭,可以想见他到底有多伤心。谢青枫能理解他,正是因为理解他,所以才为难。犹豫半晌,他最终选择了退让:“今晚抓到的那些贼人一会儿都送去晒场。你们有什么话要跟他们说的,今晚都说了吧,记得把人带走躲到一边去说。明天一早,把剩下的贼人送去官府。”
这话几乎就是明示了,让他们趁着今晚这个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胖虎的爹听了这话立马抬起头来:“谢秀才,你是说……”谢青枫转过身背对他,面无表情道:“我什么也没说。现在,家里有人受伤的赶紧回去看看,如果情况严重就抬着去村口等,一会儿我会安排几辆骡车去县城门口,等城门一开立马进城看病。剩下家里没出事的,就去给进了贼的人家帮忙,都别在这里站着了。”
他将人打发走了,本想跟林依婉说上两句,劝一劝她。不想那姑娘也跟着人潮一起走了,看那样子,估计是准备着和大伙儿一起去报仇。谢青枫叹息一声,只能叫了几个组长去审问那些贼人,看能不能问出个什么名堂来。这一夜对五福村而言是难眠的夜。这一夜,贼匪冲进了村,抢了粮食伤了人,虽说最后贼匪被一个不差的抓住了,可却有好些人因此受伤,更有七人因此丧命,自此天人永隔。天蒙蒙亮时,五福村走出失去了八辆骡车和牛车,带着二十二个伤得比较严重的人去县城等着开城门看病。为了防止在路上再遇到贼匪,由林依婉带队,领着一百个护村队的壮汉将八辆车围在中间。而村里此时也是严防死守,凡是能进人的地方都派了人看守。林依婉出村时还想着她只有两张房契,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带着那么些人进城。如果不行的话就只能分批进城,或者她进去请个大夫到城门口来给大伙儿看伤。可很快,她就无暇再想这些事。因为她看到前方的官道上躺着几个人。不知生死。林依婉叫停了骡车,让护村队的人拿好家伙将车队团团围住,然后自己一个人上前查看。与她一起出来的林二川不放心,非跟了上来。等父女二人走到那几人身边,林二川顿时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将女儿揽入怀里。“依婉,别看,吓人。”
林依婉目力惊人,其实比她爹更早看清楚那几人的样子。几人的身上脸上都是血,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根本看不清样貌。其中一人的脑袋应该是经过钝物重击,整个后脑勺都没了,旁边满是血浆。不用查探便知,已经死透了。林二川坚持将女儿送回了人群,然后叫了几个喜欢窜村的人过去认人。大约一刻钟之后,他们回来了,每个人的眼眶都是通红。林二川语带哽咽:“是三元村的人,已经没气儿了。在他们的身下还死死的护着小半袋粮食。我猜着,定是昨晚进咱们村的那伙贼人干的。”
昨晚谢青枫便审过那些人,据交代,他们是从云山县大凉山的贼匪,平日里就靠抢夺来往商队过活。但今夏因为灾荒,路上根本找不到商队。他们山寨已经揭不开锅,山寨老大便带着他们去梁城投靠朋友,一路上抢些农民的粮食过活。他们从云山县一路抢过来,原本只有二百人的队伍,一路扩张到此,竟然已经有了上千人。他们沿途过来,不进城镇,见村就抢,抢完就走。此前从未失手,没想到竟栽在了五福村。林依婉想到今早出来时从谢青枫那里听到的话,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她有想过周边的村庄可能也会被抢,那些村子没有护村队,定然会比五福村更惨。但当她真的亲眼见到这副景象,还是无法接受。此刻,她真恨不得立马冲回村去,将那些贼匪统统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五福村的人听了林二川的话一阵沉默,最后不知是谁说:“你们先进城去吧。我去三元村报个信儿,最少也让他们的家里人过来把尸首殓了。”
林二川咬牙点头,带着大部队继续往前走。这一路进城,倒是没再见到其他人。但散落在地上随处可见的粮食、衣被等东西,让他们轻易猜出,这定是贼匪们抢劫过后逃跑时留下来的东西。五福村的车队走到城门口时,已经有好些骡车牛车在这里等着,车上躺着的,无一不是伤患。林二川穿过凌乱停放的车群,走到前面打听消息:“老乡,我问一下,这都到时间了,怎么还没开城门啊?”
站在最前排的人兴许是半夜就来了,此时眼里已布满血丝,他哑着嗓子道:“之前官差来开了条缝,看到外面这情形,问了下情况便说要进城去请示上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