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后突然就想起来,三十多年前,梁芷刚生羽儿那会儿,她送的生辰礼便是西洋来的一面立式雕花镜。她看到梁芷在镜子前抱着尉迟羽,太子笑着看着她,她却转过头来问自己:“母后,阿芷的腰身是不是圆润很多?”
阿芷,脸上飞着红霞,满是再为人母的喜悦。就这么问她。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回的,只知道此后几十年,常常梦到阿芷哭着喊:“母后,阿芷好疼。”
她的心也好疼,疼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她高居皇后之位,却一生落落寡欢,看到梁芷与儿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便忤了皇帝之意,让两人终成眷属,东宫在有了骞儿之后,又有了羽儿,原以为一切都美满心有慰籍之时,突遭大祸。梁芷为儿子挡了刀,命殒归途,几经万难儿子终于得登帝位,她却是亏欠了梁至成,她的亲弟弟。至成撑起梁国公府,作了她坚硬无比的靠山,却又因她失了至亲至爱的掌珠,梁国公夫人因此渐靡,没几年也仙去。沈陌尘看见梁太后的面容先是惊讶,又是悲戚,一直在沉默。不免有点忐忑。尉迟鸿雁这个家伙别是害她的吧?沈青竹却是少有的安静,眼睛看向殿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惴惴之际,梁太后开口道:“这枚镜子,哀家就收下了。”
并没有过多的言语。没等沈陌尘说什么,沈青竹就问:“母亲派的人什么时候来接孙女呀?”
梁太后转首,目光柔和,“看把你急的!多一会儿陪陪太祖母都不肯。”
沈青竹扭捏着垂首而笑,多了几分撒娇的小女儿情态,沈陌尘有点心酸。她就是根没娘疼的小草啊……梁太后招了招手,将沈青竹唤到身边来,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回去莫要让你母亲烦心,明年就及笄了,也该收收性子,万事都三思而后行,这样才好。”
沈青竹应了声,梁太后又看向沈陌尘,笑道:“陌尘是个乖的,有个做姐姐的样,哀家还是放心的。”
沈陌尘心里发涩,却大方回道:“太祖母要多注意身体,有机会陌尘再给太祖母做好吃的孝敬您。”
哼,平白在宫里挨了顿打,我受了罪,你可也别忘了。宫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一辆公主府的,一辆恩郡王府的。两个府上的家丁正好是认识的,一个是送晏清流去过公主府的,一个是接过沈乐游回公主府的。这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都不敢说话。福寿在马车里面正给晏清流端着茶,端了半天不见他主子接下,便嘟囔着放到小几上。“来就来嘛,爷想做什么小的还能拦着不成?”
福寿感到很委屈。晏清流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小憩,听见福寿叽歪,眼皮都没抬。“爷您倒是说句话呀!难不成咱们要跟公主府抢人?”
福寿着急地上手了,他揪了揪晏清流的袖子。像个纠结的小媳妇儿。“没出息。”
晏清流坐直身子,眸中冷寒,却没有因为福寿的僭越而生气。他摸索着左手小指上的尾戒,在想着什么,又似乎没在想什么。车夫在外面道:“世子爷,奴才看见公主府的青竹小姐了。”
没等晏清流说什么,福寿倏地就窜了出去。“沈大小姐没出来?”
晏清流又听到福寿在问车夫。“还没看到。”
“磨蹭什么呢这是?”
福寿抱怨道,“嗵”的一声跳下马车,蹬蹬地跑远了。福寿看见沈青竹渐渐走近,招着手大声问:“沈二小姐,沈大小姐没出宫吗?”
沈二小姐?沈青竹听得皱眉,很是生气,“谁让你叫沈二小姐的?”
“哦”,福寿挠挠头,“那叫啥?难道你不是沈二小姐吗?”
这个愣头青!沈青竹心里骂道,瞅见不远处郡王府的马车,转而春风满面,“可是清流哥哥来了?”
提起裙子就跑向那辆马车,公主府接她的梁嬷嬷刚钻出马车,都没来得及喊住她。碧丫眼睁睁看着沈青竹拐个弯跑到那边,都没看到她的小姐。气息微喘的沈青竹刚刚在马车前站定,晏清流就能感觉到马车外直直逼人的视线穿透进来。他稳坐如山,并不着急出去。“清流哥哥可在?”
沈青竹问道。晏清流饮了一口茶,并不说话,眉锋却渐厉,几不可见。“清流哥哥可在?”
沈青竹又问了一遍。追她而来的福寿一闪身站到马车前,斜着眼睛看了看马车帘子,道:“姑娘家大喇喇问我家世子爷,羞不羞?”
沈青竹瞪眼要骂人,转眼看着福寿,就哭唧唧:“清流哥哥的伤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福寿就来气:“什么怎么样了?托你姐姐的福,没死!”
沈青竹向来知道这个福寿是个没大没小的,世子也不管他,她更没立场去斥责,尽管听着不舒服,还是忍下了。晏清流在帘内垂眸敛神,抬起修长粗砺的手指,撩帘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