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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疼就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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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老三挨了耳光,只好不情不愿跟上去。给苏戚准备的房间,在营寨东南角。严格来说,那并不算客房,而是寨里兄弟的住处。当初上山扎寨时,他们靠着山腰建了一整排屋子,最靠里的空房,便腾给了苏戚。小粥山向来没有客人,更不需要客房。像苏戚带来的随从,都安置在杂物库里,隔壁就是马厩伙房。这位少爷能住进正儿八经的屋子,待遇已经算不错。当然,如此安排,也方便监管苏戚的动向。鲁老三慢腾腾走到房间外头,挑了个位置,在窗纱上戳出个洞。随后,他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凑近去窥视房里的情况。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鞋。缎面的,沾了些许泥污的鞋子,随意丢弃在床脚。视线上移,便瞧见垂落的幔帐。许是床铺过于狭窄,从帐子里伸出一条腿来,堪堪搭在床沿上。那是男人的腿。修长,且有力。腿窝脚踝处,勾画着细细的血痕,像一道道勒紧的红线。鲁老三莫名咽了口唾沫。他听见屋子里低低的喘息,幔帐摇晃着,幅度越来越大。那条搭在床沿的腿,逐渐绷紧,肌肉线条毕现——然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差点儿扎穿他的耳膜。刚萌生的兴致,被硬生生浇灭了。鲁老三浑身打了个哆嗦,继而觉得好笑。自己真是疯球了,这光景有什么好看?不够恶心的。他挠挠胳膊,回去找田爬子复述见闻。屋内,苏戚坐在床上,侧耳倾听许久,轻声说道:“好了,人已经走了。”

这水匪,偷听都不会藏步子,走路那么重,真把人当小聋瞎。她还得配合表演,又放帐子又摇床的,扮个急色又狠毒的浪.荡子。“倒是难为大人了。”

苏戚笑了笑,对秦柏舟说话,“十天未曾出声求饶,却依着我佯作哀嚎。”

秦柏舟躺在床上,看着苦笑的苏戚,语气平静:“无事,你不必在意。”

他的声音沙哑艰涩,像在喉咙里塞了一团破棉絮。“我如何不在意?”

苏戚取出腕间青碧刀刃,一手摁住秦柏舟肩膀,仔细剜除他胸前腐烂的皮肉。“为了哄骗匪徒,用烈酒浇灌伤口。现在又折辱你,平白让人嘲笑……别动,忍着点。”

薄而锐利的弯钩陷入血肉,秦柏舟瞬间抓紧身下床褥。“应该很痛,但我没带麻药。”

苏戚动作迅速地把最严重的伤口清除干净,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于裸露血肉处洒下药粉。“这个也不算好药,临时在安城搜罗来的,勉强可用。等我们下了山,再找大夫诊治。”

秦柏舟死死攥着床褥,指尖泛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烈酒浇身,是最安全的选择。苏戚,你做得没错。”

当时那种情况,想要获取匪徒的信任,苏戚必须扮演好施虐的角色。比起使用刀枪棍棒,以烈酒刺激伤口,看着触目惊心,实则大大降低了伤害。这个道理,俩人都懂。但苏戚并未得到安慰。“说不定有更好的法子,我没想到。”

她处理秦柏舟身上的伤口,嘴里自言自语:“消毒,消炎,镇痛,这些药不够啊……妈的。”

秦柏舟听不明白苏戚所说的生僻话,但他可以判断语气。“苏戚,不要生气。”

他说,“我不怕痛。”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啊。”

苏戚俯身靠近,手指蘸取药膏,涂抹红肿的脖颈。铁项圈勒得很紧,指腹按压在咽喉位置时,秦柏舟不由吞咽了下。“疼吗?”

苏戚注意到他的动作,“疼就叫出来,有我在,你不用忍。”

反正她现在的人设,是个爱玩花样的施虐狂。秦柏舟安静盯着苏戚,泛绿的眼瞳微微颤动着,像忍耐又似欢喜。少年靠得很近,温暖的呼吸拍打在脖颈锁骨处,手指抚过的伤口窜起烧灼般的痒意。“嗯,很痛。”

他小声说着,周身密密麻麻的痛楚仿佛随着呼出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秦柏舟从未对人诉说过痛苦。小的时候,没人聆听;到后来,便不需要。他习惯了站在死寂中,充当刑架,刀刃,人们口中的恶鬼。然而苏戚却说,不用忍。有我在。秦柏舟身体里早已死去的某些情绪,仿佛又苏醒了过来,挣扎着翻腾着,想要摆脱沉重的桎梏。他知道苏戚这话没有太深的含义。但他还是觉着欢欣,如同劫后重生。“苏戚,我把你的手帕弄丢了。”

他说,“在山下,和水匪缠斗的时候。”

曾收到的绢帕,一直妥帖藏在怀里。现在没有了。“丢便丢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苏戚给秦柏舟上完了药,扶住他肩膀,“等我们下山了,想要什么手帕都行。情诗就算了……来,翻身。”

秦柏舟很听话地翻了个面儿,趴在床上继续说话:“不能写情诗吗?”

苏戚用刀刃割开肩胛处的血痂,手指挤压着里面的脓水:“不能。”

被疼痛刺激的脊背再次绷紧,细细的血丝从深深浅浅的伤口里渗出来,染红身下床褥。秦柏舟喘息着,漂亮的眼珠子蒙上了淡淡的水雾。“你得尽快好起来。这几天,不能再出事。”

苏戚的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她随手用袖子擦掉,继续忙活,“这营寨易进难出,估计接下来几天都有人看着我们。见机行事,等外头官兵来了,想办法逃跑。我给薛相留了信,他来处理水患事宜,如果预料不错,最多四五天,薛相就能抵达此处。”

治理桐江水患,势必要来柳林安城一带。在薛景寒赶来之前,她必须确保秦柏舟的安全。“田爬子现在对我将信将疑,但无论他怎么想,都肯定不会轻易放你我下山。”

苏戚停顿了下,开玩笑般说道,“何况,我带来的钱都花光了,廷尉大人贵得很,实在买不起。”

秦柏舟背对着苏戚,鸦羽般的睫毛低垂,掩住朦胧的水气。“其实你不该来,也没必要来。”

他缓缓说,“我将白水县令的死嫁祸在水匪身上,他们已至穷途末路,所以要杀我泄愤。这是我惹出的事端。水匪敢捕杀廷尉众,就不在乎再多杀几个。”

苏戚的行动太危险了。一个不慎,便会有来无回。“我做过很多错事。”

秦柏舟语调平淡,“做错事,总归要付出代价。”

苏戚手中动作蓦地一停:“你觉着,这代价该付给小粥山的水匪?所以,死在这儿也没关系?”

秦柏舟没正面回答,他撑起身体,用手掌擦拭苏戚额上的汗水。“苏戚,我不愿你因我出事。”

“谁他妈要出事。”

苏戚忍不住又蹦了脏字,抬手捏住秦柏舟的胳膊,一字一顿地说,“少说丧气话,从今天起,你只需要听我的。吃饭,穿衣,睡觉,说话,都依着我来,保住你这条命,跟我顺利下山。行吗,廷尉大人?”

秦柏舟看着她。良久,弯起红唇。“……好。”

次日中午,田爬子叫人请苏戚一起用饭。吃饭的地方倒离住处不远,苏戚过去时,寨里的水匪已经坐满了几大桌。他们吃吃喝喝,笑嚷着浑话,眼神却都瞟向同一个地方。苏戚仿佛没感觉到周围的窥视,自顾自拣了个空位坐下来。她身后的秦柏舟不发一言,静默着站立在旁。比起昨天狼狈的惨状,如今的秦柏舟好了很多。长发披在肩头,露出艳丽冷漠的容颜,伤痕斑驳的身体只裹着一件属于苏戚的锦袍。脖颈间戴着的铁圈与锁链,显得突兀又显眼。许是有鲁老三的传话,在场众人打量他的视线,黏腻而轻蔑。苏戚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秦柏舟一眼:“坐。”

于是,所有人亲眼看见,秦柏舟跪坐下来,伏在苏戚腿上。短暂的静默过后,饭桌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有人捶桌跺脚,笑出了眼泪:“这算什么,还真成狗了?”

“快快,把那刚吃剩的骨头给咱们廷尉,免得他饿肚子!”

说笑中,几块黏着肉丝的猪骨飞了过来。苏戚用衣袖挡住,不带情绪地看向众人。田爬子灌了一口酒,问:“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寨主有所不知,这美人性子烈得很,现在还不够乖。”

苏戚抚摸着秦柏舟的发丝,嘴角弯起恶意的弧度。“不够乖的狗,今天只能吃我的东西。”

她说得暧昧,在场的人瞬间了然。这京城来的公子哥儿,真他娘会玩,折腾了一天一夜,现在居然还有精力。他们不由自主瞄向苏戚下腹,赞叹憎恶嫌弃各有之。一顿饭吃得吵吵闹闹,几个心直口快的水匪凑到苏戚旁边,硬要跟她聊京城见闻。苏戚便顺着他们的意思讲,什么赌坊钱庄,秦楼楚馆,纨绔们在百戏楼一掷千金的荒唐事。她讲得精彩,周围人也听得入迷,直想揣着金银进京过一把酒肉池林的瘾。饭毕,苏戚带着秦柏舟回屋。聊得热络的几个人冲她喊:“苏戚,你可悠着点儿,别让人把自己榨干了!”

“老四屋里藏着鹿鞭呢,哈哈……”苏戚笑容浅淡,随口应付了几句。在一片吵嚷声中,田爬子冷着脸,给鲁老三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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