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选择。穆念青松开手掌,随意将衣袍撩起,擦拭虎口溢出的血。苏戚一动不动躺着,开口道:“所以你恨我,把我带到这里。然后呢?打算对我做什么?”
穆念青反问:“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苏戚脑子里闪过各种血呼啦擦的场面。穆念青面露讥嘲:“苏戚,我不会对女人下死手,也不像廷尉喜欢剐人玩。你听话些,就不会受苦。”
然而苏戚并不是个听话的人。她在帐子里睁着眼睛躺了一夜。穆念青合衣躺在身侧,气息始终沉稳,估摸着也没入睡。曾经他们共处一榻,心思浅薄而简单。现在两人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万里,谁也无法靠近半分。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于昔日的挚友之间。天色将明,军队再次出发。途经地界多是荒野与高山。日落扎营,日出而行,她跟着队伍走,认不出前路,也不知自己究竟到了哪里。衍西地域辽阔,大衍舆图尚不能记录仔细,更何况她从未来过。在单调而清苦的路途中,苏戚吃着粗糙的饭食,精神反而逐渐恢复。药物遗留的后劲儿彻底消失,蓬勃的生机重新归回躯体。她没把这一变化告知穆念青。表面上,依旧保持着虚弱苍白的模样,看什么都提不起劲。穆念青也无法时时监管她。有些时候,他得集合底下的将士,商讨行进方向。这事儿总避着苏戚,可能是因为属于军事机密,又或者单纯不想让她得知路线。苏戚不会主动贴过去打听。穆念青一旦离开,她就独自待着,不说话也不笑,看着来来往往的将士。因为容颜好,即便她不施粉黛,衣着粗鄙,也是行伍中最亮眼的存在。无需做什么,脆弱沉默的姿态便能让许多人心生恻隐。多可怜一姑娘啊,大老远跑到衍西来,跟着一帮老爷儿们受罪。他们搞不懂穆念青的想法,只当苏戚是柔弱痴情的女娇娘。然后这位女娇娘,有天趁着穆念青不在,干翻十来个兵,险些跑了。当时天色已晚。苏戚表示人有内急,照顾她的兵卒惦记着穆念青的命令,不敢放人跑太远,囿于男女有别,又不能紧跟着。只好隔着远远的距离,等苏戚解决完回来。荒郊野外的,谁能想到苏戚敢跑呢?兵卒一时没看住,等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招呼着人去追,半路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穆念青赶来时,苏戚周围躺了一大片。众人眼中的柔弱女子,脊背挺得笔直,眉眼间尽是冷意。穆念青带的是骑兵。二十多人骑着高头大马,将苏戚团团围住,没留任何退路。苏戚也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连匹马也没有。哪怕此时能从人群中突围,也甩脱不了后方驻地那么多兵。但若要她束手就擒,不可能。穆念青目光平静:“跟我回去。”
苏戚捏紧拳头,用沉默表明拒绝的态度。穆念青没再说话,直接翻身下马,猛地一拳砸过去。苏戚接住袭击,抬腿扫他下盘。两人当着众将士的面,硬生生打了起来。没有武器,不顾性别。穆念青下手狠,苏戚更狠。她打中了他的颧骨下颚,他踢弯了她的膝盖,最终将人压跪在地。“回去。”
穆念青吐了一口血沫子,喘着气说道。周围人看呆了眼,见将军拖着苏戚上马,个个不敢作声。回到临时驻地后,气氛变得诡异而尴尬,吃饭都没人说笑了。偏偏刚打完架的苏戚和穆念青,还如往常一样,坐在火堆前该干嘛干嘛。烧水,吃肉干,伸着手掌烤火。用过饭不久,穆念青站起来,捞起苏戚往营帐里拖。她没挣扎。挣扎不动了。穆念青给她的食物里加了麻药。先前用过的那种。苏戚气得想笑,她真小看了穆念青,下药都神不知鬼不觉,比以前厉害多了。重新躺在硌人的毛毯上,她憋着劲儿开口:“别给我用这个。我难受。”
穆念青当然知道她会难受。甚至知道,如果把握不好剂量,会把人弄傻。“你如果不乱跑,我也不至于用药。”
他掀起毯子边角,卷在苏戚身上,“萧陈的药,谁稀罕用?”
苏戚拼着最后一丝清明,试图服软降低对方警戒心:“我不跑,我还等着看你和新娘子成亲呢。”
穆念青嘴唇动了动,发出轻浅的笑声。这是许多天来,她第一次见他笑。然而这笑,并无多少欢喜情绪,亦不含半分讥讽。苏戚模糊睡去之时,隐约在想,穆念青提到的这个萧陈,和他什么关系呢?能为他冒险劫持自己,一路送到衍西,临别时还说什么恩怨两消……苏戚甚至联想到了萧煜,以及传闻中的萧氏。她对萧姓有些敏感,不知萧陈是否也属同族中人。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仔细揣摩。第二天军队放缓了速度,进入一处陌生乡邑。苏戚当时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后来跟人打听,才知道唤做燕归乡。是个很有蕴意的名称。燕归乡比花溪更热闹些,最起码路上能见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商贩挑着担子吆喝着卖点心,扎着羊角的小孩儿嘻嘻哈哈地满街跑。见军队进来,百姓倒也不慌张,让开道路目送他们经过。穆念青派人买了包糖酥,递给苏戚:“尝尝。”
苏戚不想尝。她连日服药,虽然剂量不大,但总归损坏了胃口,毫无进食欲望。见她不接,穆念青便将糖酥扔给了旁边的将士。随后驱使着乌骓马,带她进入一处宽敞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