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裴礼本就不胜酒力，此时用手撑着额头，已有些昏昏欲睡。苏星原却兴致越来越浓，依然拉着裴礼喋喋不休，欲与他再饮几杯。大概是这酒水起了作用。苏星原平日里与裴礼虽再无隔阂，却也从没有当前这么多话可说。闲言碎语，东拉西扯。从今日花灯烟火，聊到去年怀苏谷竹林走水之事。从教书先生刚娶的二房太太，聊到前些日子到裴礼府上说媒的老妪家刚生的那头乳猪。从年初的那场瑞雪，聊到裴礼初入衡靖山庄时的窘状。从苏星原前日终于在棋局之上胜过裴礼，一路聊到了那年许府寿宴。“定是那日裴兄抚琴之景，让那许妙嫣对你一见倾心。才惹得去年许府多次差人到你府上说媒。”

苏星原打趣说道，“裴兄怎如此不识抬举，竟是连功名都弃了也不肯应下这门婚事。”

裴礼此时已醉得彻底，话语开朗，全然不似往日那般不喜言辞，也不再十分拘束。只是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在苏裴怡看来，竟也有些可爱。“苏兄莫要再提那事。”

裴礼用手撑着头，侧着脸闭上眼说道，“我本就对考取功名无甚兴趣。只是那许郡守竟以此相逼，我怎能就此妥协？”

苏星原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来，还是那许郡守无甚套路。他竟不知裴兄是吃软不吃硬。”

裴礼苦笑间摇头道：“我与那许妙嫣仅一面之缘，怎可轻易谈及婚嫁。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应的。”

苏裴怡在旁听来有些不解道：“且不谈是郡守之女。妙嫣姐姐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又生得貌美，你为何不应？你可知当时这般周折，让妙嫣姐姐在坊间被如何传得？说她定是面目可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才被你这临江郡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几次三番将媒人撵了出去。”

苏星原听她说来，也回忆起当年之事，接着苏裴怡的话说道：“你可是让那许妙嫣难堪多时，如何还嫁得出去？不过裴老爷确实待你不薄，宁愿得罪许郡守，也不强迫你应下这门婚事。只是浪费了你这寒窗苦读之博学。”

裴礼却未应答苏裴怡的疑问，只说道：“谁言这读书只是为那功名之事？”

“就是就是！”

苏裴怡也点头应道，“我又不能考取功名，怎也要读书？”

“这么说来，是我浅薄了。”

苏星原说着将碗底余酒饮下。“若是当时知晓那年许府寿宴本是鸿门宴，我才不求裴老爷让我去得。”

裴礼酒醉间喃喃念道。苏裴怡听来又是一阵不解，问道：“竟是你主动央求而去？我记得当年你言裴伯父身体抱恙，才请你代行。”

“是，也不是。”

裴礼含糊其辞，脑海中不觉浮现当年之境。那日他与苏星原对弈以后，回到裴府刚好听到裴老爷提起明日将赴一场寿宴。他立马联想到之前他们二人曾谈起此事，便上前询问道：“不知……裴老爷所述可是许郡守之寿宴？”

“哦？礼儿也曾听闻许府寿宴一事？”

裴墨修对裴礼也算宽容以待，从未强求他改换称呼。裴礼如实答道：“今日去衡靖山庄，听说了此事。”

那裴墨修听闻后，也不多加思索，直截了当的问道：“那礼儿是否愿去？”

裴礼提起此事，本就是心生赴宴之意，如今裴墨修问起，他便也直接回应到：“裴礼愿赴此宴。”

“好！甚好！”

裴墨修朗声笑道，“我还正愁咱们裴府无人可去呢！如此你明日便携重礼前往罢。”

“我独自前去？”

裴礼不敢确定。“届时有人问起，你就说我身体抱恙。我可不愿掺和这等宴事。”

裴墨修说完，又嘱咐道：“虽说你才高八斗，也尚要稍作准备啊。”

裴礼原本对这最后一句话，甚是不解。赴寿宴又与这才学有何关系？彼时，他竟不知，那请柬之外另有一帖，上书道：许府小女妙嫣年芳十三，正值婚龄嫁娶；即日借寿宴之礼宴请各府青年才俊，以备府婿之选。裴礼想来无奈道：“那年寿宴，你可知为何宴请了许多年轻公子？”

“为何？”

苏裴怡也忽而想起苏星原当时本也不在请柬名列。裴礼举杯饮了一口酒，叹了口气解释道：“那日于松泉阁中，我可是同你讲过与那许妙嫣话不投机？”

见苏裴怡点头，他又说道：“那日她问我府中名讳，又说今日宴请众人是许郡守为她择婿所为。还同我说席间会有赛诗之事，让我多做表现。你可知那斗诗一时实则早有安排，分明是为考验众人才华之举。”

苏裴怡这才恍然，站起身来感叹道：“难怪当年我如何劝说，你都不肯参与那吟诗作对。”

说着她又看向苏星原，说道：“本以为当年是邀你作陪，如今看来，我竟是那宴场上多余之人。”

苏星原拉她衣袖，心中想起当年之事也甚怕她混过多追溯，忙劝她莫再计较那陈年俗事。可苏裴怡怎能罢休。“我还甚是奇怪，明明是许府主母寿宴，吟诗作对竟多是风花雪月之词。话说那些公子当年一个个兴致极佳才华横溢，就连那无甚学识的县衙之子朱里通都能吟上几首佳句。莫不是……他们都知晓这是选婿之宴吧？”

苏星原只得应和道：“自然是知晓。当年众人可都是有备而来。”

苏裴怡立马从他言辞中捕获了些许端倪，狐疑道：“他们如何知晓？你呢，你当年是否也知晓此事？”

苏星原握拳置于唇边咳了两声，以遮窘意。苏裴怡见他如此，更是确定心中猜测，也愈是气恼起来：“你知晓此事怎不与我讲？不讲也就罢了，那日宴会上你舞剑之举又是何意？莫不是想在那群文弱公子中独占鳌头，做那许府之乘龙快婿？”

“你怎还来怪我？那日我是因何舞剑你可还记得？”

苏星原连连摇头道，“若不是你将我推向众人，我怎可能做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