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已是深夜。苏裴怡脑中想着这一月将见翡翠而不得,总觉得心绪烦乱。她翻出苏星原的玉佩,握在掌心看了又看。又想起今日看到贺子非时,恍然想到的苏星原的身影,心上忽而疼了一下。怡儿。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苏星原这样呼唤自己了,他的笑容,他的身影,他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怎么能忘掉呢,何时又能不再想念。可是对裴礼又该如何?苏裴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现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乱如麻,辗转反侧。她索性起身,推门而出,走到长廊最里面的窗前,吹吹凉风,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吹个干净。可惜天色阴沉,今日连月色都没得看。望着窗外的枯枝出神,她竟也没注意有一人已悄然走到了她身后。“夜凉,小心生了风寒。”
一件外袍披在了苏裴怡的身上,她回过身,看到裴礼有些诧异,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你怎么也没有睡。”
苏裴怡说着,又望向了窗外。裴礼为她整理一下披着的衣衫,轻声道:“今夜之事未解,你定然难入眠。刚听到你房间的声音,便知你出来了。”
苏裴怡心生暖意,可又叹了口气,问道:“如此,你不累吗?”
“什么?”
“我是说,总是为别人着想,你不累吗?”
苏裴怡喃喃说道,“我光是想着自己的这些烦恼,就已经感觉头发都快掉光了。”
裴礼却从身后轻轻地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说道:“只为你烦忧而已,你何时见我管过旁人。”
身后的温暖袭来,苏裴怡也不愿挣扎。她现在需要温暖,也需要这样的怀抱。可是那些横亘在她脑中的几道防线,却让她不能坦然地去回应。而裴礼的这一句,却又恍然将她点醒。苏裴怡微闭双眼,回想着过往种种,才有所发觉,原来裴礼对她与对其他人的态度,竟截然不同。所有的温柔,都是给她的;所有的笑容,都是给她的;所有的怜惜与关切,也都是给她的……可越是如此,苏裴怡越觉得愧疚。她连忙从裴礼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对他说道:“你无需对我这么好,不值得。你亦知我心中尚有……”话未说完,裴礼的唇却又覆了过来。苏裴怡紧闭双眼,脑中一片空白,却又忽然清醒,将裴礼推开。她尴尬地抚摸着自己的唇,轻声道:“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
裴礼凝视着苏裴怡,深邃的眼眸之中,氤氲着难以察觉的悲凉。他抿了抿唇角,平静地说道:“裴怡,你亦知我一直在克制。”
苏裴怡但默不语。裴礼亦不想太过尴尬,叹了口气又道:“明日,我会想办法找人打探翡翠去了谁人府上,到时候总会有法子相见。你无需为此忧心。”
苏裴怡听言心中烦绪竟突然一下子舒缓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此,可以回房安心入眠了吗?”
苏裴怡又点了点头。可依然是一夜缀梦。清晨醒来,苏裴怡便急忙敲开了裴礼的房门。一见到裴礼,她便机关枪一般的说道:“何时去打探那个‘一千两’?我昨日在房中就想,他虽神神秘秘,但这宛阳城也不算大,如此有钱的主肯定不难寻,没准客栈店家就知道。昨日好像隐约听沐娘子叫他常公子,如此又缩小了范围,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去问问看?你呢,可还有什么法子?”
裴礼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耐心听面前之人将话说完,才轻启薄唇,对她说道:“子非已经去寻了。”
苏裴怡一听,连忙回头看向贺子非的房间,透过半开的窗望去,他果然不在房中。她畅然一笑,说道:“你怎不早说,害我浪费了半天口舌。”
说着,苏裴怡顺势进了裴礼的房间,走到桌旁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刚欲饮下,裴礼却快步走来,从她手中把那茶杯夺下。“茶隔夜且凉,不可再饮。稍后让小二换上一壶再说。”
“凉茶怕什么。”
苏裴怡毫不在乎地说着,又将那茶杯抢回来,一饮而尽。裴礼欲言又止,却阻拦不及。一杯水入腹,苏裴怡才感觉到口中的味道有些不对:这茶苦涩中又带着些许中药的味道。她欲拿起那茶壶凑到鼻前,却又被裴礼抢了过去。“裴礼,你这茶里怎么有股中药味?”
裴礼听言面色波澜不惊,从容地将茶水倒入桌旁的桶中,对她说道:“近来心神不宁,便让后厨煎了些略加草药的茶汤。”
“你可是病了?以前偷偷饮酒,如今竟开始偷偷喝药了。”
苏裴怡关切道。裴礼淡然一笑,说道:“只是黄芪一类益气的方子罢了。”
苏裴怡听来放心了许多,仍有些疑惑道:“你一直与我一起,也未见何时去见过郎中,这药方又从何而来?”
“从医书中来。”
裴礼轻声笑道,“你切莫忘了,之前腿伤之时,拜你所赐,多看了许多医书。”
“这样说来,我还是做了件好事!不过此次出行又未见你带什么书来,你这过目不忘的本领,以后可要记得教教我。”
裴礼微微颔首,待苏裴怡转过身以后,却又沉下了脸色,若有所思。此时贺子非推门而入。苏裴怡立马上前问道:“如何?可有打探出‘一千两’住在何处?”
贺子非风尘仆仆,径直走到桌旁,一边拿起茶壶一边说道:“莫急,先让我来口水喝。”
可那壶中早已倒空,哪里还有水喝。他见状愈加烦闷,索性坐下来,快速地摇着扇子,说道:“幸好这宛阳城不大,且只有这么一户姓常的大户人家。”
“这么说,找到了?”
苏裴怡惊喜道。可贺子非却又摇了摇头,扫兴地说道:“找是找到了,却更麻烦了。”
裴礼听言,亦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那‘一千两’姓常名霁玉,是宛阳首富之独子。听说上几代家里有人做官,传下来些许家业,之前府上开了绣庄布坊,专为皇室进贡。前两年他爹离世后,这常霁玉便继承了家业,可生意也跟着关门大吉,听说还因此得罪了权贵。如今住在城南常氏别院,离燕悦楼不远,隔了几条街巷。”
听贺子非缓缓道来,苏裴怡也没听出有什么麻烦事,便问道:“这么听来,这常霁玉不过是个败家子,爹爹去世了,这生意也不做了,又为青楼女子一掷千金。这人设……”说着,她又看了贺子非一眼,打趣道,“贺三公子,他与你也不过差个爹爹了。”
“我与他可不同,他可没有我那么狠心的二哥。”
贺子非不悦道。裴礼在他肩上拍了拍,稍作安抚,又沉思道:“此人不善从商,又敢于得罪权势。昨日见他以帐遮面,想来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人。”
苏裴怡听言亦反应过来,担忧道:“这种富二代,最容易被娇生惯养,宠出一身坏脾气。”
“此言莫不是在说你自己?”
贺子非抬眉打趣道,见苏裴怡面上生了愠色,才说道,“此话没错,麻烦就麻烦在此处。这常霁玉不仅是一身坏脾气,且自幼就有怪癖。”
“怪癖?”
苏裴怡问道。贺子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听闻常霁玉自幼丧母,而后便不愿与人言语。终日独处一室,亦从未出过府门。哪怕出门也遮遮掩掩,这宛阳城人皆不知晓其面容。”
“竟是个性情孤僻之人。”
苏裴怡说着,又问道,“那你所说的怪癖是?”
“莫急,听我慢慢说来。这常霁玉不仅是孤僻,而是断绝所有的往来,听说他爹在世时想见他一面都难。只有他身侧的一个小厮,每日帮他传话。至于这怪癖……”贺子非邪笑了一下,又道,“他爹在常母过世后又纳了两房妾室,却均短命。府人皆言是因他这古怪的性子,生来克母。直到后来常父又纳了一个青楼女子入府,才被府中仆役发现,这常霁玉总在夜里出入这四夫人房中。”
“他与这四夫人……”苏裴怡有些不敢相信。贺子非却邪笑着说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可不知。”
他说完却严肃起来,叹了一声,又道:“再后来,这四夫人又被发现死在了房中。听说死状凄惨,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而他爹去世以后,府中仆役散去,才有闲言传了出来,说之前的两位夫人,皆是死于非命。惨状亦然。”
苏裴怡听完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被自己脑中闪现的想法吓到了,冷静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们的死,不会都与这常霁玉有关吧……”贺子非摇了摇头,说道:“无人知晓。皆是坊间传言罢了。都言这位常公子虽不与人接触,亦未婚娶,却偏偏喜与继母行苟且之事。而这三人之死,皆因受虐所致。”
“那这么说来,翡翠她……”苏裴怡说着,不禁睁大了双目看向裴礼。她一听便知贺子非所说的,这常霁玉的怪癖是什么。裴礼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道:“若真是如此,翡翠姑娘便如同被送入虎口,性命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