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裴怡虽然这样问起,心中仍是有疑虑的。如果没有记错,当年空儿入府,本就是因她在街边卖身葬父,才被苏韦温接回衡靖山庄。而今在府外听得柳菀又说起“寻她生父”之事,苏裴怡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可空儿听苏裴怡问起,却果断地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小姐,空儿当年确实卖身葬父。可当年去世实则是空儿的养父。您可还记得之前有问过我,是从何处被庄主接回府上的?”
“我记得,便是这安平洲是吗?”
苏裴怡回忆些许后说道。当时是因她好奇苏星原信中所述“安平洲”之事,才随口跟空儿提及此事,却刚巧问到了她的来处。空儿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小姐就是记性好!我自幼随养父居于沧泉,当年他带我去安平洲,本就是为寻我亲生爹娘而去的。可谁知人还未寻到,我爹他便突然发了一场奇怪的病,早早地去了。”
“所以你就卖身葬父?”
苏裴怡诧异道,“我的好空儿,你是不是真的痴傻了?你本有千万种好生活着的法子。继续寻你爹娘不好吗?何苦来衡靖山庄做丫鬟。”
空儿面生苦涩,却还是抿唇一笑,说道:“能来衡靖山庄已是我最大的幸事。庄主和小姐都待我如此之好,幼离与我更是情同姐妹。便是真寻到爹娘,我恐怕都过不上这么富裕的日子呢。”
苏裴怡听她说来,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穷苦而自由的度日,相比于给富庶人家做下人,不是更好吗?只可惜每个人的信仰与选择不尽相同。各有各的悲欢罢了。而空儿又道:“小姐,其实当年养父故去之前,我们便已寻到了我亲生爹娘的住处。可惜邻人说来,我娘早于十年前去世了。而我爹,全然下落不明。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卖身葬父。”
苏裴怡听来,心底对空儿又是一阵怜惜。“那你养父就没给你留下什么线索吗?比如你爹姓甚名谁,是何样貌,高矮胖瘦?”
苏裴怡热心问道,“若是什么都没有,你哪怕再来安平洲,也只如大海捞针,恐怕他现已离开此地也说不定啊。”
空儿微微一笑,说道:“小姐有心了。当年我养父确实留下一物,说是我爹特意留给我的。之前卖身葬父,庄主恐是怕我任性离开,便将此物连同卖身契一并存在了山庄。前些日子庄主对我下了‘逐客令’,这才得以归还。”
空儿说着,边从随身的行囊之中掏出了一个红棉布包递给苏裴怡,又道:“我养父说,当年我爹娘因避难将我寄托于他,随他一并前往沧泉。而此物便是日后亲子相认的凭证。至于我爹的姓名……养父说他也不知晓,当年其实是萍水相逢罢了。”
苏裴怡接过布包,一边翻开,一边叹道:“萍水相逢便能将你抚养十余载,你养父也真是一个良善之人。”
“是啊,空儿虽非他亲生,他却待我比亲生女儿还要亲。而且独自养我,这么多年亦不曾婚娶。”
空儿回忆来,眼眶已是湿润,“可惜他英年早逝,空儿却连帮他下葬的本事都无。还好遇上了苏庄主肯伸出援手。”
苏裴怡听言,不禁放下手中的布包,拉过空儿的手,安抚道:“得女如此,你养父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空儿却喃喃自语道:“若是当年能早些遇到胥神医这般的奇人就好了。”
苏裴怡看着空儿双眸间又隐隐泛起了泪光,心中心疼不已。而此时她亦不知晓该如何安慰。世间医术高明之人不少,可是如裴礼的爹那般慈心为善、悬壶济世之人,恐怕能遇上又能得其救治的,上一世都修了不少福报。而空儿却也觉察出自己又让气氛有些凝重了。她擦了擦眼泪,弯唇一笑,又从苏裴怡手中取回布包,自己利落地翻了起来。几层裹布尽数展开,其内安静的躺着一枚挂着红穗的钱币。形状大小图样都与当下流通的铜币相同,只不过是用金子打造的。苏裴怡小心地拿起这枚金币,仔细端详,问道:“这就是你爹留给你的信物?”
空儿笑着点了点头。苏裴怡不禁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傻空儿,此物哪怕交于当铺都能换取你十几年的生活费,为何不直接将它当了呢?”
空儿却摇了摇头,执拗地说道:“这是我爹留与我的。也是我唯一能寻得他的信物,怎么可以说当就当!更何况……苏庄主当时看到此物时,曾说过……”“我爹?他认得此物吗?他说了什么?”
“苏庄主曾说……此物可能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
空儿喃喃说道,“我虽也不知此言何意,但是苏庄主肯带我回衡靖山庄,又让我陪伴小姐,已是最大的仁慈。他说的话,一定是为我好。”
苏裴怡听言却陷入了沉思。自从从裴礼那知晓了苏韦温与苏星原的父亲苏齐知的恩怨,她便对前世的这个爹产生了些许怀疑。虽然不清楚当年之事究竟孰是孰非,可苏星原的爹或去世、或失踪是事实,而苏韦温如今富可敌国亦是事实。而苏韦温对空儿说出这种话……苏裴怡心中想着,又不禁问道:“他是何时与你说的?”
“就是初遇之时。当时我就在安平洲的主街旁,跪求来往之人帮忙出资让我安葬养父,苏庄主的车马便停在了我面前……”三年前,安平洲。彼时苏韦温刚刚巡过苏氏钱庄的安平分号,出行不久,车马便停了下来。“钟先生,街上出了何事?”
苏韦温在车马之中问道。管家钟陈掀开布帘,对苏韦温恭敬说道:“庄主,前面好像是有个女子当街而跪,围了不少行人。咱们的车马恐怕要绕路而行了。”
苏韦温无心关切这些琐事,只微闭双眼,说道:“那边绕路吧。”
可这车马刚一掉头,苏韦温便听得那女子的哭诉声。“老爷,您若好心相助,小女子愿当牛做马。可是此物您不可拿走啊!”
而她所求之人却冷言道:“我家中有牛有马,要你作甚?除非你给我做小妾如何?”
“光天化日,你休要轻薄与我!”
“哼!都在此卖身了,还何必如此刚烈!要么把这金币给我,要么人给我。否则你这个爹,就等着曝尸荒野吧!”
那女子听言语气也不再卑微,大声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你不愿相助,总有好心之人!”
“好心人?”
另一人冷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蔡五爷在这条街上是什么地位!今日我若不让人相助,便没有人敢来!我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赏你入我府上做七夫人,别给脸不要脸!”
一言既出,周围人的讨论之声也渐渐淡却。“老爷,行人好像散了。要不咱们还是走这条路?”
钟陈说道。苏韦温向车外轻轻探看,却瞥见了那处跪着一个身着孝服,年龄与苏裴怡相仿的小女孩。再加上刚刚听得之事,苏韦温也生了恻隐之心,便对钟陈说道:“去看看,需要多少银子,赏她便是。”
而钟陈却面露难色,说道:“庄主,这个蔡五爷确实有些不好招惹。他是而今安平洲府蔡大人的胞弟,平日里作威作福,目中无人。可咱们钱庄还要仰仗蔡大人啊……”苏韦温却神色一凛,说道:“我让你去便去。”
钟陈听言只好向那女子处走去。